两年前热映电影《长津湖》让这段73年前悲壮豪迈的历史又重新获得人们的关注,我陪九十岁外婆在家看完了电影,外婆一边看着一边念叨着:拍成电影了啊,真好!我和她一样,心中欣喜也带着激动,因为这段历史的亲历者就是已离世二十年的,我最尊敬的外公。
我外公裘克胜,原名裘荣苗,1925年出生于嵊州崇仁镇一村,1943年10月,18岁的外公加入了共产党领导的新四军浙东游击纵队金萧支队,该支队于1947年被整编为华东野战军第一纵队第3旅,外公也在当年光荣地成为一名共产党员,并把他自己的名字改为“克胜”,寓意为克服困难争取胜利。在游击队抗击日伪期间,外公打仗非常勇猛,每次都冲在最前面,在一次战斗中被日本鬼子射来的子弹打中了右臂,当时医疗条件落后没有得到及时治疗,手臂的伤势也不能让他继续冲在前线,只能接受组织安排调往后方后勤机关。外公把满腔赤忱都献给了他一生唯一的信仰——为革命而奋斗,他参加过大的战役有:攻打宿北、鲁南、莱芜、孟良崮、豫东战斗、淮海战役等,并先后被授予中华人民共和国独立自由勋章、解放勋章和独立功勋荣誉勋章。
1949年2月,我外公所在的一纵3旅整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20军60师。1950年朝鲜战争突然爆发,中央改变了原本解放台湾的计划,不得不从江、浙等地抽调部队,紧急调头北上,组建中国人民志愿军,奔赴朝鲜前线。我外公所在的20军60师,于11月初进入朝鲜参战(第二次战役即长津湖战役)。1950年冬季是朝鲜此前数十年以来最寒冷的一年,当时当地的气温接近零下30多度。由于外公所在的20军常驻南方,御寒物资根本不适合朝鲜当地严寒气候的需要,大部分志愿军仅身着单薄棉袄,有一批志愿军官兵在入朝的途中就冻死牺牲了。
抗美援朝的第二次战役(即长津湖战役),东线作战的9兵团决定集中主力联合西线友邻部队同时发起攻势。20军下达给60师的任务是切断长津湖地区敌人的退路,协同分割美军王牌第一海军陆战师。我外公所在的20军60师179团承担起最艰难的阻击任务。
我外公曾多次对我们提起,长津湖战役是他经历过最艰难的战斗……他当时任179团的司务长,负责后勤供给调度。当时我军的通讯和运输装备在美军的炮火下损失严重,给后勤补给工作带来了极大的难度。电影《长津湖》中,志愿军战士在雪地里吃冻土豆的画面让人心酸,而那场战争的残酷远不是电影片段所能描述的。长津湖战役是我小时候最爱听外公讲的,因为每次外公讲起来都掩饰不住内心的澎湃激动。当时寒风凛冽,天上飘着有如棉花般的大雪,20军的志愿军将士们“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凭着超强的革命意志力和顽强的忍耐力、革命大无畏的精神和“抗美援朝、保家卫国”的国际主义精神,战斗在朝鲜的崇山峻岭之中。我外公讲到惊险处时,时而双手比划深入细致、时而横眉冷对怒火冲天、时而起身慷慨激扬,家里那张旧弹簧沙发吱嘎吱嘎响。我坐在小板凳上仰头听着外公描绘着那段历史,记忆中最深刻的是外公说起美军粮食补给盒里有巧克力、咖啡、饼干、香烟等等。当时的我还没有尝过巧克力,听得口水直咽。但当提到我们的志愿军战士,外公语速会突然慢下来,语气也有点哽咽,眼里泪光闪闪地泛起了红:我们前线的同志一开始吃土豆冻苞米,后来供给不上就用炒黄豆拌雪充饥。零下30多度的露天战壕里严寒刺骨,呼啸的狂风像刀子一样割在脸上,饥寒交迫的战友们自己动手缝制耳套手套等御寒衣物。但还是有好多同志被冻坏了双脚,伤口溃烂,脚、袜子、鞋子胶着在一起,血渍斑斑,严重的就只能生生锯了手脚。每每听到这里,我吓得躲进外公的怀里。就是在这样恶劣环境下,外公和他的战友们靠着坚强的意志扛起了运输重任。为了躲避白天的战火,后勤工作常常在漆黑的半夜进行,路面被冻住车辆完全无法前进,但想起在战火第一线浴血奋战的同志们,运输队只能靠着一个个瘦弱的肩膀扛起一包包弹粮,翻山越岭。外公和战友们拖着冻伤的双腿,咬紧牙关丝毫不敢放慢脚步。由于伤口没有得到及时的医治,外公也因此落下了严重的腿疾。……在如此环境恶劣、条件艰苦而残酷的战争条件下,志愿军将士们同仇敌忾、大义凛然,经过艰苦卓绝的战斗,终于取得了此处战役的彻底胜利,用鲜血和生命铸就的国家丰碑。……在我童年的记忆中,当外公干活时撩起的裤管,我能清晰地看到他小腿上布满的伤疤,每一个脚趾都严重变形,走不了远路。一根黄色的木拐杖是外公形影不离的好伙伴。外公在世时对我们晚辈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我能活下来真是幸运,你们现在的生活是很多战友用血肉换来的,要珍惜!
电影中提及的“冰雕连”壮烈凄惨!抗美援朝中成建制被冻死的总共有三个连队,其中两个就在外公所在的20军。为了不暴露目标,全连干部战士在埋伏过程中一动不动,手握步枪、手榴弹,俯卧在冰雪工事旁等待敌人的到来,直至最后全部壮烈冻死在阵地上,仍保持着面向敌方的作战姿态,众多的血肉之躯与冰雪粘合在一起,形成了冰雕般的英雄群像。
长大后的我,通过一些文字影像报道,了解到更多的英烈事迹,不由得怀念起外公,感动到泪目,深切体会到经历九死一生后外公在述说这段历史时的复杂情感。在这场战役背后更多的是默默无闻的长眠于异乡的无名英雄!我们可以不认识他们,可以不祭奠他们,但不能忘记他们。
1979年在军机关“精简整编,服从大局”方针下,外公主动退伍,回到家乡在嵊县人民医院任职副院长直至83年5月因身体原因提前离休,2002年癌症扩散抢救无效病逝。
2020年,国家向还健在的志愿军老战士颁发了“中国人民志愿军抗美援朝出国作战70周年纪念章”,可惜外公过世太早未能有幸共享这盛世如斯。我想最好的纪念是传承,最深的悼念是铭记,英烈纪念碑上已经落下厚厚的历史尘埃,希望老一辈的革命往事能以文字、影视作品等更多的方式来将它们擦拭一新,让英烈们再一次活生生地屹立在众人面前,让后辈们能重新仰视,把红色革命精神传承下去,让红色思想代代相传。
抗日时期外公用的挎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