牛玉华,笔名白玉,1918年10月生于山东省高密县第八区前屯村(现属安丘市)小学校长兼教员之家。其父牛景文是清末的落第秀才,在孙中山革命思想影响下,笃志乡村教育,崇尚男女平等,主张女孩子应和男孩一样学文化受教育,男孩每年学费3元,女孩则只收2元。他仗义疏财,乐善好施,办事公道,开明至诚,德高望重,名重乡里。玉华8岁时,和弟弟芳稷一起入了父亲执教的小学,1934年夏毕业。又是父亲的鼎力支持,姐弟俩得以考入济南省立第一乡村师范。父亲的初衷是,姐弟乡师毕业后,能够继承乡村教育事业。姐弟俩深知父母的艰辛和不易,倍加珍惜时光,如饥似渴地苦读。令姐弟更加兴奋的是,学校里的政治空气浓厚,不仅有多名教师思想进步,经常以各种形式向学生宣传革命道理,而且还有共产党的组织秘密活动,经常以“读书会”的名义开时事讨论会,并向学生介绍进步书籍。学校图书馆里也不乏进步书刊,但仍不能满足其所需,姐弟俩便节衣缩食,省下钱去“东方书店”买《大众哲学》、《辩证法》、《唯物论》、《母亲》、《毁灭》、《被开垦的处女地》、《蟹工船》和鲁迅的著作单行本等进步书刊。
1936年10月,经同班同学胡旭介绍,姐弟二人加入中华民族解放先锋队。1937年5月,姐弟一起参加了地下党领导的济南市学联在撅山上召开的纪念“五•一”大会,学唱了《五月的鲜花》、《打回老家去》等革命歌曲,还听了同学们关于动员抗战的讲演。这是济南市一次较大规模的抗日宣传活动,大会号召,热血青年要脱下长衫,走上抗日行列。从此,玉华心中的血沸腾了,再也不能安心读书了,经常和同学们商量怎样参加革命队伍,当一个女兵,打击日寇。
1937年7月7日,卢沟桥的炮声令玉华倍感震惊。暑假后姐弟回到学校,希望从那里找到通向革命之路。谁想校园令人满目凄凉。原来,学校奉国民党之命,带领一部分学生南迁(即流亡)了。有些同学则通过党的关系参加了抗日游击队,全校只剩下七八十名学生无奈观望。国难当头,大家虽然抱着一颗投笔从戎的热心,希望为挽救危亡的民族而尽力,但不了解济南一带各方部队的底细,又找不到贴实的关系,不敢盲动。玉华便约了在济南高中读书的同姓哥哥牛树禾、在女师读书的姐姐牛玉温等人商量,决定先回家乡发动群众,进行抗战宣传和武装、救护等训练,然后再想方设法去延安……。8月的一天,她们相约回到了家乡。 姐弟俩的抗日激情得到了父亲的慷慨支持,并一起参加了策划。要抗日就必须动员广大民众,他们首先筹划召开一次规模宏大的抗日动员大会,但只凭一群毛手毛脚的毛孩子谈何容易!老人亲自出马,向景芝镇上各商号募捐,游说乡间开明人士和有识之士参加。牛玉华等则根据分工,抓紧排练抗日歌曲和压轴戏——《放下你的鞭子》,她扮演剧中的“小孙女”。抗日动员大会如期在景芝西门外的浯河沙滩上召开,到会的人数出奇的多,有的人估计有七八千,有的人说是上万,总之,虽非绝后,却是空前。牛景文首先登台演讲,接着是四五个小青年登台亮相,激昂陈辞,然后一群青少年上台演唱抗日歌曲,最后演出了《放下你的鞭子》。这次抗日动员大会,就象一声春雷,震动了景芝周围的村庄。 抗日动员大会之后,牛玉华一边教本村和外村的青少年们唱抗战歌曲,一边参加弟弟组织的军事训练和战地救护,晚上还要办夜校和识字班,利用各种形式宣传抗日,可谓夜以继日。
1938年冬的一天,中共诸胶高工委代理书记曹涌涛来到前屯,他是曹家郭庄人,这年6月入山东抗日军政干校学习,10月加入中国共产党。涌涛和芳稷于这年春在自称抗日的马海秋游击中队相识,志同道合,后来相约愤然离开马部,在前屯开展抗日活动。不久,涌涛去了根据地,分手时有言在先,谁先找到共产党、八路军都要互相联系。涌涛践约而至,于1939年1月10日首先介绍芳稷加入中国共产党,并任命芳稷为中共高密县第八区区委书记,然后于3月又介绍玉华入了党。1940年3月,曹涌涛根据五地委指示,决定第二次从前屯调骨干分子到地委学习,玉华争先报名。前屯党支部决定派牛玉华、牛玉温(党员)、牛玉丽、李自珍四位姑娘前往。比起2月第一次派李振、李干去地委学习,这次困难得多,颇费了一番思量。因为,前屯一带在“土皇帝”张步云的控制之下,一旦被其侦知后果不堪设想;玉华、玉温家长坚决支持,而玉丽、自珍尚在父母的阻拦之中,事后家长出来吵闹,要有应对办法;前屯距地委驻地数百里,四个姑娘沿途遇上敌人盘查要有应付措施。最后决定,四个姑娘都扮成天主教徒,遇上敌人盘查,就说去教会上学。四人到教堂借了十字架和《圣经》,并临时抱佛脚地学了《圣经》。涌涛与芳稷商定,举事之夜让张进(党员)在村西头放三枪,四个姑娘听到枪声就到村西苇湾崖上集合出发;事后若有人问,就说是景芝的敌人下来“清乡”,把几个闺女吓跑了。他俩想了想,觉得这理由不够周到,又让牛景文老人定音:“让她们放心走就是了,不管谁问,我就说是我让她们到沂水城上学去了!” 那天半夜里枪声响了,玉华急忙吃过母亲擀的面条,接过母亲靠养蚕攒得一块银元和父亲从腰包里掏出的仅有的2角5分钱,便急火火地赶到了村西苇湾崖。村党支部的同志和曹涌涛早已在那里等候。玉温第二个赶到。玉丽也来了,气喘喘地说:“天黑后我先把凳子放在墙根下,听到枪声我就跳墙跑出来了。”李自珍也赶来了,上气不接下气地说:“俺娘刚睡着,我听到枪声就跑出来了!谁知道她醒了找不着我会怎么样呢?”多么惊险的一幕啊!曹涌涛领着四个姑娘,于茫茫黑夜中踏上了去根据地的路程。这就是当年高密西南乡风传的“曹豁子(涌涛系兔唇)拐跑了四个大闺女”的真情实景。从这一天起,玉华再也没见到父亲。天亮后,玉丽和自珍的家长吵闹到学校,问他们的孩子哪里去了。还是牛景文出来劝解,二家长见跑的人中也有牛玉华,便信以为真,火气大消。 四个姑娘一路上还算顺当,只是多走了些曲折的路。因为曹涌涛熟悉这条路况,遇上敌据点或封锁线,便绕道走,避免麻烦。经过三天两夜的跋涉,到达五地委驻地。 牛玉华被分配到莒南县工作。她拿着地委组织部的介绍信,又走了近百里路才找到莒南县委所在地高家沟,被分配到县委妇委任宣传委员(对外称县妇救会宣传部长)。县委组织部长曹明楼和她谈完话,即送她到妇委会去。出来迎接的妇委书记刘琳,原来是济南乡师高牛玉华一级的同学,又是同一宿舍。刘琳温文尔雅,和蔼谦逊,令玉华钦佩,高兴地说:“真没想到,咱俩走到一条路上来啦!今后可要给我当老师啦!”刘琳则开门见山说:“听说你在敌占区做地下工作时,就会写传单、画漫画,向敌人据点里散发,进行抗日宣传。现在来到根据地,更是可以大显身手啦。眼下正搞‘三八’节纪念活动,我们不仅要写传单、画漫画,更要写《告妇女同胞书》、《妇女解放宣言》,这个担子就得你来挑了!” 尽管玉华不大懂得什么叫《告妇女同胞书》,什么叫《妇女解放宣言》,但她初生牛犊不怕虎,说干就干。在刘琳的帮助下,她写了几遍才成功,再请县委宣传部长辛玮审查,然后送县委书记白炎波过目。县委领导点了头,她就抓紧时间刻蜡板油印,最后将印好的宣传材料发给各区妇救会,由她们到各村念给广大妇女听。除了作文字宣传外,她就到较大的集镇上去演讲,她那慷慨激昂的陈辞,总是博得妇女们的热烈掌声。演讲完了,就亮出她的高招——教唱革命歌曲。妇女们最爱听她唱歌,也最爱跟她学唱歌,久之,给她起了个外号叫“歌篓子”。她在莒南的日子里,就是靠写、讲、唱三项技能,赢得了人们的信赖。
小麦快好开镰的时候,鲁东南“肃托”的妖风大作,晴天霹雳无情地落在了牛玉华的头上。那天下午,她在一个村里正演讲,突然,县委组织部长曹明楼来到会场,睁大双眼直盯着她,示意她快些讲完。在一片掌声中她结束了演讲,走下石头台子,跟在曹明楼身后向县委住地走去。路上,曹明楼缓和地问:“你认识曹涌涛吧?”这一突然的发问,令玉华顿生狐疑:难道他不知道曹涌涛是我的入党介绍人?不知道我们一起在敌占区搞过地下工作?不知道曹涌涛将我带到根据地来?也许他俩同姓,还有另一层关系?他素来可是兄长般地关心我,绝不能错怪了他的问话。 玉华热情地回答:“曹涌涛!怎么不认识?可以说太认识了,我对他也许比对你还熟悉得多哩。我们一起搞了一年多的地下党的工作,怎么还说认识不认识?”“你认为曹涌涛这个人怎么样?”明楼又问。“那还用问吗!这个人真是太好了!有学识,朴实无华,关心同志无微不至……”玉华恨不得把曹涌涛的优点一口气全道出来。 曹明楼开导说:“对一个人的评价,不要打满分,也不要单凭印象论定。看来你还是有点天真幼稚呵!认识一个人,真正了解一个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何况你认识曹涌涛也不过一年多。” 玉华摇了摇头说:“何止一年多,他介绍我入党就一年多啦。要说认识,起码也两年多了。他庄离俺庄不远,家中有寡妇妈妈,还有个姐姐这次也带出来了……”她仰起脸质问道:“不说好,难道他还是个大汉奸,大特务?” 曹明楼被反诘得无语对答。住了一回又握着玉华的手追问:“你真实地告诉我,曹涌涛除了介绍你入党之外,别的方面和你还有没有关系?” 玉华淡笑道:“曹部长,你想到哪里去啦?尊敬一个人并不等于爱一个人,你问的难道是那样的事?那可是根本没影的事。谁不知道他是个兔唇,人们都叫他曹豁子。” 曹明楼应付道:“我问的不是这样的事,这方面我对你也是了解的。” 不觉到了县委住地村头,曹明楼低声说:“你不必再到妇委去了。另给你找了一间屋,听说地委要来人找你谈话。” 一路上蒙在鼓里的玉华怔了一下,说:“不管发生什么大事,我还是非到妇委不可,那里有我的书,日记本,还有一个小包袱。”曹明楼只有依从。 一进妇委会的房间,曹明楼不辞而别。只见锄奸干事卞墨林坐在那里。玉华脱口叫了一声“小卞”,下意识地感觉到周围的冷清,拿起自己的东西,跟着小卞来到庄头老乡盛草的一间房门前。小卞推开门,点上小油灯,屋里除了厚厚的地铺外,只有一张小桌两个小凳,墙上没有窗,满屋发霉的味,玉华顿时觉得又闷又恶心。小卞很不自然地坐在凳子上。玉华直言道:“小卞!为什么把我带到这样的地方?你锄奸干事该去锄汉奸,怎么锄到同志头上啦?”小卞无奈地说:“你先沉住气,我也是奉命执行任务。究竟是什么问题咱们慢慢说,我先去给你打点饭来。” 不一会,小卞端着一碗豆沫,夹着几张煎饼回来。玉华本来又渴又饿,此刻一见到饭却想吐。她双眉紧蹙,嘴唇不停地哆嗦着,望饭兴叹。小卞说:“论起来咱们平日相处不错,同志们和县委的领导人都对你挺好。但地委通知要对你进行审查,很快就派人来,先叫我和你谈谈,你入党时党员登记表的一角有没有什么记号?”玉华反问“什么记号?”小卞说:“譬如说,在表格的角上有没有写着‘鸡组’或‘鸭组’?”玉华被气得噗嗤一笑:“什么‘鸡组’‘鸭组’,我们共产党员都成禽兽啦!”小卞被诘得发愣,其实,他也不明白原委。原来,地委正在“肃托”,大搞“逼供信”,被牵进去的人受刑不过,信口雌黄,社会部信以为真,发令对有瓜葛的人全部审查。 玉华并不知托洛茨基是什么派,只依稀记得他是苏联人,是斯大林的死对头。在乡师读书时,也听到有同学骂托洛茨基是“拖拉死鸡”。“现在居然要把这个罪名强加在我的头上,我非争到底不可!”她暗暗地咬着牙,下定了决心。 小卞确实没把玉华当敌人看待。他一边用红绸子擦着手枪,一边开玩笑说:“你到地委弄清楚问题,说不定就不再回咱这穷莒南县了!”玉华很自然地回了他一句:“要是真叫人家打成‘拖拉死鸡’,你恐怕……”话说到这儿,小卞的枪响了,玉华一个趔趄跌到地上。小卞慌了,一边扶玉华,一边再三道歉,他是不小心走了火,并安慰道:“你是不是托派并无结论,因为入党介绍人出了问题,他所发展的党员都要接受审查。就算你真的是托派,我小卞也没权处理你。”玉华昏沉地缩在草铺上,只觉得天旋地转,霹雳声好像还在头顶轰鸣。小卞向玉华歉意地笑了笑,轻轻地拉开门走了。 玉华心中如一团乱麻,陷入了无限的深思:我千里迢迢从敌占区跑到革命根据地,享受着革命大家庭的温暖,为什么突然遭此不幸?难道真的如辛玮所说,革命路上也有挫折和坎坷?即使曹涌涛出了问题,我怎么会成了托派?县委领导为什么不把问题向我说清楚,只叫一个锄奸干事看着我?他的手枪走了火,万一打死我,我什么也不用说了,人家知道我是怎么死的呢?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梁头上挂着的那根草绳发呆,恍忽中看到草绳上吊着一位年轻媳妇,像是家中邻居的一位嫂嫂,因不满父母包办婚姻而屈死!又想到父亲叮嘱她不要想家,出去当个花木兰……游游荡荡进入了梦幻中。不一回,曹明楼来了,玉华两手紧紧抱住他的双腿,情不自禁地流下了热泪,说“小卞的确不是有意的,是不小心走了火;我也的确不是托派,我的党员登记表上没有‘鸡组’、‘鸭组’之类的东西……”曹明楼发话:“不管怎么说,小卞是不应该的,他受到了县委的严厉批评。你好好休息,等地委的人来了,再复杂的问题也会弄清楚。咱们党决不会冤枉好人,那些‘鸡组’、‘鸭组’的传言也不必记在心上。至于曹涌涛,你知道什么说什么,实实在在,好人怎么也不会变坏的。你到莒南的时间虽短,但县委是了解你的,我们也会如实地向地委来人反映对你的看法。”说完想出去。玉华哀求道:“曹部长,你千万别走!只要你在这里,我就什么都不怕,也不打盹。”曹明楼说:“你看天都蒙蒙亮了,我去给你弄点水洗洗脸,再给你弄点饭吃,说不定地委的人已经来了。你的眼睛肿得像桃子,人家看见会笑话的。”玉华送曹部长出门,忽然发现门前早已站上一个武装整齐的战士,心中不由一愣:“老天爷啊!人家真地把我当敌人看待啦!”又是一阵眩晕,倒在了地铺上。 不一会,曹明楼端来一瓦盆洗脸水,身后跟着一位战士端了一碗粥,拿着几张煎饼。后面还有一位穿草绿军装的同志,玉华一眼便认出是地委组织部给开介绍信的朱桂五,但处于这种境地,还是缄口为好,便认真地洗过脸,端起那碗粥喝了一口,又咬了一口萝白咸菜……曹明楼中和道:“你们早就认识吧!是不是一边吃饭一边谈问题?”朱桂五说:“地委没有交代我谈话的任务。”玉华放下碗,盯了朱桂五一眼,说:“你没有和我谈话的任务,那来干啥?”朱桂五和气地说:“这个问题只有到地委锄奸科再说,他们直接对上级社会部负责。我的任务只是把你带回地委机关去。” 玉华知道,社会部是保卫党的机关对付敌人的,此刻只有豁上了,便诙谐地说:“那你就‘起解’吧!”朱桂五接着玉华的话音说:“还是趁着早晨凉快早点走吧!”曹明楼也说:“既然非到地委解决不可,还是早点走好。反正没有真凭实据,到哪里也不能定案。”玉华会意了曹部长的同情和希望,提出了最后要求:“曹部长,我现在还是莒南县的一员,不能这样无声无息地走了。你带我去见见白炎波、辛玮、刘琳……”曹明楼一挥手:“免了!一切由我代表好啦,到地委解决了问题再回来!” 到了地委住地村头,朱桂五指着在村头散步的人,转脸对玉华说:“那就是地委书记高克亭同志。”玉华顿时兴奋起来,不由自主地说:“地委书记应该不会冤枉好人吧!”朱桂玉沉默了一刹,说:“肃托是自上而下单线进行的,他的秘书也被牵进去了。你到了地委以后,也得由锄奸部门单一审查,我们组织部管不了啦!”玉华心里更纳闷了,组织部管不了党员的事,还叫什么组织部? 高克亭已走到了跟前,似问非问地叮嘱朱桂五:“来了吗?不要集中,她原来做妇女工作,还回到妇救会去!”听到高克亭的话,玉华心里平静了一些,因为前几天已经听到一些“肃托”的传闻了:“凡是和托派沾边的人,都要集中在一起,头上给戴一个黑布袋,只在眼睛和嘴巴处抠个窟窿;一根绳栓好几个人,连大小便都要一起行动;被定为托派的人,连子弹都不舍得用,大刀片往脖子上一砍就行了;有的人被砍之前还高呼共产党万岁。”玉华一声不吭,被带到妇救会住的老乡家,把小包袱扔到大通铺上,等待发落。 第二天,玉华被传到锄奸科谈话。一进院,看到了曹涌涛画的抗日宣传画贴在好多扇门板上,心想:“他怎么会成了托派分子?托派的罪行到底是什么?不觉迈进了锄奸科长张洪林的门槛。张科长说:“先给你讲清楚,现在并不是确定你个人有什么问题,调你来主要是揭发曹涌涛的问题。”玉华反问:“什么问题?”张科长接着说:“他向你散布了些什么托派言论?他介绍你入党的时候,填写的表格上有些什么特殊记号?等等!”玉华大惑不解,只觉得这些提问太离奇,呆呆地坐在对面,一句话也回答不出来。张科长便递上几张白纸说:“如果你感到嘴上不好说,回去写一份材料交给我也行。”玉华没有马上接纸,壮着胆又反问道:“托派到底是什么东西?叫我揭发曹涌涛,他不是还在画抗日宣传画吗!要我回忆入党表格上有什么特别记号,是什么意思?”张科长解释说:“有人供说,托派填的表角上写着‘鸡组’‘鸭组’,……”玉华不耐烦地大声道:“这个,你们最好亲自问曹涌涛,他给我的表格是地委统一印的。”张科长板着脸训斥道:“你别那么高声!曹涌涛他们就住在隔壁。今后不允许再和曹涌涛说话。”又冷笑了一声:“不过你也不可能和他说话了,他已经被禁闭了。你回去好好想想,写揭发他的材料吧!” 玉华茫然地回到那个大通铺上,觉得周围的人都在用警觉的眼光看自己,走路时常听到人们背后以“小托匪”相讥。这种莫须有的罪名压得她直不起腰来。正当她沉思的时候,一位好友悄悄告诉她:“听说莒南县委派人来保你!”她又惊又喜地问:“真的吗?是派谁来的?”好友说:“曹明楼!不过听说他挨了张科长一顿批,并说,要是再来连他也牵进去。”玉华凄然地想:曹部长啊,你来不是自讨没趣吗?连地委书记的秘书都被牵进去了,莒南县委又怎么能给我打包票呢!好友叮嘱道:“真金不怕火炼,越是火候上,越要沉住气!半句胡言乱语也不能说。”玉华陷于了痛苦的深思中,一个字也没写,经常独自到村头转悠,希望能再次碰到高克亭。
几天后,地委组织部的同志找玉华谈话:“不是肯定你有什么问题,主要是你的入党介绍人曹涌涛有托派嫌疑,正在接受审查。他的问题没有弄清楚之前,你的组织关系也暂时中断,不再过组织生活,不准参加支部大会,不准唱《国际歌》。”她像失去母亲的孩子,感到特别孤单。当听到同志们唱《国际歌》时,更忍耐不住,便一个人跑到山上放声高唱,唱完往回走的时候,又不断地擦着眼泪。有一次从山上回来的路上碰上了高克亭,问她:“你干嘛去了?”“唱歌去了。”玉华一边回答,一边流下了眼泪,满肚子冤屈却说不出来了。住了一会,才呜咽着说:“人家都叫我小托匪”。高克亭低沉而严肃地问:“你自己呢?是不是也认为是一个小托匪?有句古话,‘真金不怕火炼’,你明白吗?”玉华豁然开朗,感到获得了莫大教益:一个真正的共产党员,首要的是自信。从此,她挺直了腰板,充满了信心。
敌人向根据地发起了一次猖狂进攻,地委的全体人员,带上那些托派嫌疑人和受牵连的人向山里转移。在一座山下吃饭的时候,玉华听到一个非常熟悉的声音叫她的名字,循声望去,只见那群头带黑布袋、被绳子拴着的人群中的一个好像在向她打招呼,便壮着胆子走过去,从布袋下面那个窟窿露着的兔唇上,准确地找到了曹涌涛。玉华悲喜交加,不知说什么好。曹涌涛问:“给我一块咸菜吃好吗?”玉华顺手把自己的那块咸菜递给他。啊呀!他伸出接咸菜的那只手都成了黑的了,大概被禁闭后再没洗过,玉华的心一下子凉透了。没等玉华说话,这群托派嫌疑人就被带去了远处的那座山坡。玉华万没想到与曹涌涛竟成永诀。曹涌涛等在转移的路上遇到敌人,紧急情况下,有关负责人下令,将“托匪”嫌疑者统统就地处决。这群优秀分子,就这样含冤惨死在同志手下。“肃托”运动草草收场,受牵连的人被宽释,牛玉华也从不白之冤中解脱出来。
(鞠维积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