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三年,我十八岁的时候,曾给周副主席当过警卫员。第五次反“围剿”时,我离开了周副主席,调到总部侦察支队当分队长。
一九三五年初,红军从遵义沿川黔公路向四川逼近。我们侦察支队在支队长毕占云的带领下,行进在行军纵列最前边,侦察我军前进方向上的情况。在一个落着毛毛雨的夜里,我们从桐梓出发,向綦江方向行进。
这一带正是山区,公路九曲八盘,满地是又稀又滑的泥巴。天快亮时,只隔一座山岭就要到达松坎了,突然遭到军阀王家烈部的截击,我们虽然只有二百人,但个个都久经战斗锻炼,一能顶十,一阵猛冲猛打,敌人就狼狈地溃退了。我们乘胜追击,忽然前面一个陡崖拦住了追路,同志们纷纷跳下,我刚把左脚一抬,右脚一蹦,却不料猛地摔了下去,晕过去了。
醒过来后,左腿疼得我直流眼泪,一看,别人都追敌人去了,只有战友王早生和“豁子(绰号)”亲切地问我:“分队长,怎么样?”这一问,弄得我挺不好意思,我一把抹去了眼泪,说:“不要紧。”
我想站起来,只觉得左腿疼得要命,不由得又腾地一下坐在地上。“让我们扶你吧!”说着,他俩便搀着我走到公路上。我说:“你们快追敌人去吧……”他俩关切地望了望我说:“那好,我们去了,你先坐在这儿,咱们的人一会儿就会过来。”说完,就急忙向松坎跑去。雨不下了,可是山顶仍被乌云笼罩着,
山坡、树林是水漾漾的一片雾气。我坐在路旁的小树丛边,心里就像铅块似的那样沉重。一看腿,膝盖肿得像个大葫芦,皮肤变成了紫色,肯定是错骨了。我焦急又懊丧,失望地想着:这回不能再跟部队走了,北上抗日,闹革命,如今就凭着两条腿,可是,腿坏了,怎么跟部队走呢?让收容队给些钱“坚壁’’到老乡家里吗?
不!从十五岁参加革命,我一直把党当作最慈爱的母亲,把部队当作最温暖的家,要离开她,是多么痛苦的事!我就是爬,也要跟着部队前进!部队刷刷地过来了。队列里不时有人在喊:“小鬼,走啊!”他们有战斗任务,顾不上照顾我。
望着他们健壮的脚步,我多羡慕呀,可是自己却弄得这样倒霉!我越想心里越不是滋味!忽然,总部过来了,远远地只见周恩来副主席在他那一匹灰黑色的骡子前边步行着。看见他魁梧、熟悉的身影,我真像见了亲人一样高兴,劳累、饥饿、疼痛都不觉得了。
周副主席周恩来(曾经仕作)越走越近,我看看自己,满身泥巴,趴在这里,就凭这副狼狈劲儿见他吗?我不由得一阵惶恐,像小孩捉迷藏一样,低着头,捂着脸,凡人指缝里偷偷地瞧周恩来副主席。那熟悉、亲切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到了我跟前,忽然停下来,向我跟前跨了两步,这使我更加紧张了,两手紧紧地捂着脸,可是,就像孩子见了母亲一样,热泪不由得顺着指缝流了下来。“小鬼,你趴在这里干什么?”周副主席温暖的声音在我耳畔响了起来。
我慌里慌张地抬起头,想说话,可让他这一问,更使我喉咙里像夹了个大疙瘩,流着眼泪,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嘿嘿!”周副主席笑了起来:“红军战士还哭!快说,小鬼,怎么啦?跟了我半年多,还怕羞?”“腿,腿摔坏了!”我支支吾吾地说。他的脸色忽然严峻起来,弯下腰,忙问:“重不重?我看看。”“不要紧。”
我尽量想法掩盖,忙用左手去捂左腿,不料这一来反倒暴露了目标。事后我想起自己当时的模样还好笑,自己那时怎么这么憨呢!“都肿成这样啦,还不要紧,怎么不说实话呢?”他用慈爱的口吻责斥我,伸出手就要检查我的膝盖,我又急又慌,忙说:“就是走不动了!”说了这句话,猛的又觉得更露了馅,赶紧又补充了一句:“我还能爬!”嘿,这一句话本来想“补窟窿”,不料却越补越大了。“爬?那还行?”周副主席不知是觉得我天真呢,还是什么,又微笑了起来。他转过身叫他的警卫员冠朝东:“把小鬼放在我的担架上!”
我一听,这还行?这副担架是因周恩来副主席为革命事业不分昼夜地工作,专门为他准备下的,我怎能躺在上面呢?况且我又是满身泥巴……担架放在我的身旁,我望了望周副主席,又望了望担架,对冠朝东说:“不行啊,我坐……”周副主席催促我:“快上!”“不!不!”周副主席打断了我的话,严肃地说:“快上,不要耽误行军。”没办法,我又推辞说:“把担架弄脏了……”
“什么时候了你还顾得这个!”他叫冠朝东:“把小鬼抱上来。”冠朝东把我抱在担架上,接着就又向前行进了。我怕把毯子弄脏了,便将毯子往旁边一拨,只见那还是我给他当警卫员时的那两条旧毯子——这还是周副主席从外国带回来的昵!担架一上一下有节奏地颤动着,望着周副主席宽大的背影,我怎么也压抑不住心头的激动,两行热泪不由得又滚下来,吧嗒吧嗒地掉在担架上……
在周副主席的嘱咐下,冠朝东像亲兄弟一样照顾着我,加上医生的治疗,我的伤很快就治好了,又能跟着部队前进了。这件事情一直激励着我。我们的领袖不仅以最伟大最深厚的感情,日夜不息地为祖国为人民工作,而且,对于一个普通士兵,也爱得这样深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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