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海战役结束后,部队转至淮安、淮阴一带休整。1949年2月中旬,华东野战军十三纵队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一军,我任三十一军九十三师二七七团三营七连三排排长。2月下旬部队从两淮地区出发,沿湖涂(原建湖县城古称糊涂镇)、海安等地挺进至长江附近,做渡江战役前的准备工作。
淮海战役后,部队补充了许多解放战士,当时只要贫苦出身的国军士兵,通过诉苦教育,迅速转换身份,成为解放军的一员,军官通常不留,教育后遣散回乡。
渡江战役前,淮海战役时被俘的敌十八军炮连的一个中尉副连长被甄别出来,此人被俘后隐瞒身份补充到我排当战士,被甄别出来后,营里要求把他交回去。在平时的接触中,我感觉此人虽然有些牢骚话,但本质上并不坏,于是我向营长拍着胸脯保证:“把他交给我看管好了,我一定能把他改造成合格的解放军战士。”
我认为,在当时兵员紧张的情况下,多争取一个人作为自己的同志就多一分力量,此人担任过国民党的下级军官,虽然平时有些牢骚话,并不意味着就真的反动透顶。
行军中,我和他推心置腹地交谈,以自己的亲身经历给他讲革命道理,希望他能有所转变,没想到他对自己被俘非常不服气,认为解放军这样的装备能打赢国军纯属偶然,他甚至公开讲:“国民党空中有飞机,地上有大炮,江上有军舰、还有长江天险,你们是无法打过长江的。如果你们能打过长江,我就真正的佩服你们,你们走到哪里我就跟到哪里”。
我下定决心,一定要通过实际行动教育他,改变他的错误认识。
部队向长江挺进时,经过一夜行军,天亮时进入胡集镇(今江苏海安市),街道两旁摆放着许多木桶,联想起昨晚出发前教导员的动员讲话:“明天我们将进驻江北名镇海安,那里的经济比较繁华,较为富庶,我们要严守群众纪律……。”我认为可能是卖什么吃的,就对七班长说:“去看看老乡们卖的什么东西,买点来吃。”七班长刚要前往,两个南方藉解放战士赶忙拉住他,“那是马桶,晚上用来装大小便的”,大家听后哈哈大笑,我也不禁尴尬的笑了,相信许多北方人初到南方也闹出过此类笑话。
渡江战役时,一一五团的预定任务是攻打江阴城,战前部队集结于海安,针对江南多水网的情况开展了渡河训练,主要还是围绕攻城做准备。
1949年4月21日,百万雄师横渡长江,向腐朽的国民党反动政府发起最后的猛攻,当时部队的战斗积极性很高,29军作为第一梯队先行渡江,当晚徐援团长即带领一营抢了一梯队的两条船先行渡江。
渡江战役开始后,形势发展很快,江阴要塞起义,江阴城随机被我军占领,4月23日南京解放。我团预定攻打江阴城的任务取消,改为拦截南京溃逃之敌,徐团长率领一营随即向南追击敌人。
我随部队于第二天夜间从南通地区的九圩港顺利渡过长江,率领全排头顶着黄梅细雨,脚踏泥泞小路,忍受饥饿,昼夜兼程,勇猛穿插,同敌人抢时间、争速度,奋力截歼南京溃逃之敌。
渡江后,淮海战役时被俘的那个国军中尉一直跟在我身旁,出于安全考虑,没给他配发枪支,只让他背着一个炸药包行军。当他看到解放军在群众的支持下所向披靡,思想发生了很大的变化,从此便安静地跟着部队前进,再无怨言。
为了尽快穿插到浙江,堵住南京溃逃之敌,干部战士昼夜行军,饿了就啃一口干粮(小火烧中间扎个眼用绳子穿起来背在身上),渴了就喝口路边水渠中的水。
由于在追击敌军途中饮用了不洁净的水,我身染恶性痢疾(阿米巴病),一天后出现便血的情况,腹泻无法控制,浓水血水顺着裤腿往外流,即使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仍以顽强的意志跟随部队前进。
我的行为对那个国军中尉触动很大,他找了一个担子,一头挑着炸药包,一头挑着我的背包,搀扶着我继续前进,并对我说:“你都这个样子了,却没有吭过一声,没有动过掉队的念头,干部处处带头,吃苦在前。所以,我终于知道共产党为什么能打胜仗了!打仗不仅打得是武器装备,更是打得精神和毅力!”,在我实际行动的感召下,这名国军中尉彻底转变了立场,后来也成长为一名合格的解放军战士。
快到宜兴时,我终因体力不支昏死在路边,当时担任收容队队长的副教导员看到我已经不行了,拦下一辆黄包车,拉了我二三十里路,到了宜兴将我交给了野战医院。
我醒来时人已在医院,腹泻仍未止住,战争年代医疗条件比较差,也没有什么特效药,只能靠一些土办法,每天坐在烧热的砖块上热敷以缓解症状,持续半个月才止住腹泻。后来乘小船经太湖转至无锡后方医院才逐渐康复,也算捡回了一条命,因此我错过了上海战役。
进军福州前我病愈归队,在总结前段时间战斗时得知,我们团后续部队在宜兴一带与徐团长带领的一营汇合,随即继续追击敌人。最终在安吉、考丰(广德地区)一带堵住了南京国民党溃逃之敌,歼灭了大批敌人,缴获了大量物资。
1951年1月,我从船管队回到九十三师二七七团七连任连长,老连长是上海战役时四连副连长王凤民(音),他给我讲述了上海战役时的一些情况。
上海战役时,敌人将守卫官兵反锁在阵地的地堡里,死守阵地,做垂死挣扎,战斗十分惨烈,给我军造成很大伤亡,我们团打得也非常英勇顽强。
四连在攻占高行一座钢筋混凝土的三层大楼(银行大楼)时伤亡最大。当时没有火炮等重武器,枪打上去只能在楼房的墙体上留下一个小坑,攻占大楼只能靠战士往上送炸药爆破。
由于敌人火力很猛,好几个爆破组都倒在了大楼前面,连里的干部或牺牲或负伤,仅剩下副连长王凤民和二排副张万顺(音),王凤民把张万顺叫到身边,“连里的干部就剩咱俩了,这个大楼必须打掉,是你去还是我去?”张万顺说:“你是副连长我是副排长,当然是我去了!”说完扛起一包重50斤的炸药冲了上去,在后方火力的掩护下,他成功的抵达大楼下,而此时他却犹豫了,他看到先前送炸药的战士虽然负伤但并未牺牲,不忍心引爆炸药伤害自己的战友。王凤民看到他迟迟不爆破,于是掏出匣子枪向他的方向打了几个点射。张万顺心里明白,只有炸掉大楼才能完成任务,才能减少更大的牺牲,于是他把前面送上去的两包炸药和自己带上去炸药一并引爆。巨大的爆炸声后,大楼瞬时安静了,王凤民立即带领战士们趁着烟雾冲进大楼,一百多斤炸药将大楼炸出的洞虽然不大,但楼内墙体上到处都是爆炸碎片冲击的小坑,楼内的敌人已被爆炸冲击波震的耳鼻出血,或死或伤。张万顺引爆炸药往回跑时,身上被敌人的冲锋枪打了七个洞,身负重伤。
周志坚军长回忆(《峥嵘岁月》): “5月18日上午,第二七七团团长徐援指挥二、三营攻占了高行之后,该团一营在师侦察分队的配合下,向顾家宅之敌攻击,乘敌混乱之机于下午2时迅速占领了东沟镇”。
上海战役中我们连打的很好,得到了表彰并获得了奖旗,连队伤亡很大。我离队后龚排长任排长(原副连长,养伤归队)打上海时负伤离队;六班长小周提拔为排长,上海战役牺牲;七班长代理排长也在上海战役中牺牲,我回到老连队时,原来的老兵或牺牲或负伤,已经没有几个人了。
战争是残酷的,能活下来真是万幸啊,每一次战斗都有许多熟悉的面孔离开我们,胜利的取得往往是无数干部战士用鲜血和生命换来的!那些为新中国牺牲的战友才是真正的英雄!
(根据家父讲述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