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野老战士王云杰口述千里跃进取荆沙

new4army 发表于2015-12-21 22:51:14
1949年.我任中国人民解放军第四野战军四十九军一四七师四三九团二营五连指导员。我们四十九军的前身是新四军第三师(师长是黄克诚同志)。1945年日本投降后三师奉命北上.被编为西满军区第四军分区独立四师。1948年春由地方部队转为主力部队.当时叫十二纵队,部队战士基本上是黑龙江人.少部分是吉林人.有、满、蒙、朝四个民族。
我们五连是全军的模范连.连长孙良鸿.副连长陈龙祥。在南下途中,五连参加了辽沈、平津两大战役.并且都是担当主攻任务。在辽沈战役外围战中.我们师负责攻打沈阳的北大门铁岭。铁岭距沈阳80华里.是夺取辽沈战役胜利的关键一仗。当时.上级命令我们五连主攻铁岭东面龙首山.山上有国民党一个师的兵力把守.战斗打得很残酷,最后除敌师长跑掉外.敌全师人马都被消灭在龙首山。
平津战役结束后.部队在天津的唐沽进行了休整、补充和政治整军.主要学习毛主席“将革命进行到底”的战略思想。我们当时的口号是“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打过长江去.解放江南同胞两万万”、“打到南京去.活捉蒋介石”。在政治整军中.部队进行了三大纪律检查。查有没有人在战场上趁机发洋财的。由于林彪在东北曾经提出“保家保田”的错误口号.对东北籍战士影响很大.使得部队进关南下后很难带。当时有些战士就不愿离开家乡,他们对部队南下有情绪,说什么“东北的敌人消灭在东北,关内的敌人由关内去打”,后来部队在湖北应城再次进行整训时,纠正了干部战士的这些错误思想。由于部队大多是东北人.不适应南方的地理环境和气候条件,部队在应城普遍开展了“两学”运动,第一是学游泳.因为南方河湖港汊比较多.不学会游泳.打起仗来很难应付特殊情况;第二是学走路.学走南方水田间的小路。我们刚开始走田间小路时.就象过独木桥一样.一走上去就跌倒了,战士们滚得浑身是泥,但个个都很乐观,没有半点怨言。应城整训后.部队士气大振,战士们人人写决心书,有的战士不会写,就把手指咬破了请别人捏住代写。
应城整训一结束.部队继续挥师南下,直逼万里长江。在整个渡江战役中,我们军的任务是解放宜昌到沙市的沿江防线,简称“宜沙战役”。我们四三九团的任务是解放沙市。沙市的国民党正规军守敌是宋希濂兵团的十五军六十四师,共一千多人,师都设在现在的沙市市委招待所那地方。宋希濂见国民党大势已去,长江防线肯定守不住了,因此他把一部分部队撤到了江南,作了放弃沙市,向西逃窜的打算.但由于蒋介石下令死守长江天险,宋希濂又不得不加紧对宜沙间的长江防线进行作战部署。
1949年7月l 5日,解放荆沙的战斗正式打响了。我军自从应城出发后,一路上所向披靡,没遇到任何阻力,只是过了荆门十里铺后,四连被流弹打死了两名战士。国民党的荆州守敌企图用机枪封锁我军向沙市前进的道路,但敌人的火力小,很快被我军强大的炮火压了下去,我大炮还将荆州东门城墙炸开了一个大缺口,我军各部在强大炮火掩护下强行从荆州城东的草市通过,迅速到达沙市外围集结,师、团指挥部就设在离沙市五华里的一座小白楼里(原武德中学.现荆州教师进修学院处)。
我们五连一到达集结地点,指挥部就传令我和连长跑步前进,到指挥部接受任务。由于部队行军时,一般是连长在前面,指导员在部队后面,故连长孙良鸿同志便站在大路旁等我。根据以往经验,这种时候指挥部传令,十有八九是接受重要任务,战士们得知消息后也部情绪高涨,纷纷要求我和连长一定要把主攻任务要过来。战士们自应城出发以来,一直没有打硬仗,手都发痒了。果然不出所料,我和连长一到指挥部.其它连队的干部也先后到达,师、团首长果断地下达了战斗命令,命令我们五连担当解放沙市的主攻任务,即沿宝塔河方向实施强攻,打开沙市外围防线的突破口;四连佯攻,吸引敌人的正面火力,策应我们五连强攻。为了防止荆州城的敌人增援,团首长命令副连长陈龙祥带三排一班,埋伏在后面,必要时接应连主力。
武德中学的前面是一条河,河对面有一道黄土岭,黄土岭的周围是一大片瓜地,我们五连就潜伏在这片瓜地里,等待进攻的命令。七月的荆沙,天气十分炎热,蚊子又特别的多,特别的大。战士们潜伏在瓜地里,衣服全被汗水浸湿了。脸和膀子被蚊子咬肿了,但谁都没有动一下,因为在距黄土岭一里多路远的地方,敌人有一座炮搂,他们居高临下,找们全在他们的火力范围之内,只要谁动一下,就会暴露目标,使整个战斗陷于被动。战士们已整整一天没有吃饭,也没有喝一口水。有的战士实在忍不住了.提出吃瓜充饥的要求.因为瓜就在身边.吃瓜也不会暴露目标.但连长没有同意。他说.如果忍不住了.不能吃瓜,可以吃辣椒(瓜地里也间种有辣椒).这实际上是不准吃。
为了准确掌握敌人的火力部署.指挥部命令大炮进行火力侦察.但敌人很狡猾.没有上钩。我和连长商议了一下,决定以最快的速度抢占距敌炮搂只有一百多米远的一栋民房,然后以民房作掩护端掉敌人的炮搂.争取整个战斗的主动权。可是.我们接近民房一看.不禁大吃一惊.哪里是什么民房.而是一栋锯木料用的临时工棚.四面没有墙壁,根本无法隐蔽。没等我们缓过气来,炮楼上的敌人就发现我们了.密集的机枪子弹疯狂地向我们扫来.我们三十多个战士当即被敌人的机枪子弹打中,战士们面对这突然变化的情况.有点慌了手脚,四面寻找隐蔽物.但从工棚一直到敌人炮搂,都是一片平坦的开阔地,连大一点的树木都没有,根本找不到隐蔽处.怎么办?如果不马上撤离工棚.全连一百多条生命就会全部断送在这里。连长一边悔恨自己指挥上的失误,一边集中几挺重机枪压住敌人的火力,掩护部队转移。这时敌人好象看出了我们的意图.他们利用居高临下的优势,以猛烈的火力打得我连战士们抬不起头来.形势十分危急,因为工棚前后都是瓜地。前进、后退都会造成不堪设想的伤亡。我和连长商量后决定,只能往前冲,决不能向后遐.伤亡再大也要打开突破口.确保整个战斗的胜利。我很快地扫视了一遍地理环境.发现离工棚大约五十米远的地方有一堆木料.木料堆虽然不高,但木料都很粗,呈松散状,有利于部队隐蔽。我和连长决定抢占木料堆.但要越过这五十米开阔地带难度非常大,首先要打哑敌炮搂,然后才能利用炮楼换人的间隙,冲过这片开阔地。连长当即命令全连的神枪手、×班班长蒋××打哑敌人的炮楼。蒋××当时腿部已受重伤,在两名战士的帮助下,跪在地上端起机枪一阵点射,果然把敌人的炮楼打哑了。战士们还没等连长下命令.就如离弦之箭,迅猛地扑向木料堆。可是万万没想到,就在这个时候,敌人隐蔽在炮搂东侧的一个暗堡向我们突然开了火。由于我们毫无思想准备,又有几十个战士牺牲了。朝鲜族战士朴永浩胸部中弹,就倒在我的身边.我把他抱在胸前.望着这么好的战士被敌人打死,作为一个指挥员.心里痛如刀绞。林永浩断气前指着上衣口袋望着我.一句活也没来得及说,他就……。我从他上衣口袋掏出一个黄纸包.打开一看.是他平时积攒的零用钱。我记得从应城出发的时候.战士们发现了他的这点秘密.曾开玩笑地说要和他“共产”.他却认真地地说:“我家里穷.等打完仗革命成功了.我加家就用这钱娶媳妇。”这个时候他要把钱交给我,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因为他是党员,他要用这笔钱交最后一次党费。现在有些年轻人在电影中看到了这样的情节都感到好笑.但这决不是作家胡编的。在战争年代,我们的战士都是这样做的。从东北打到长江,我这个指导员在战场上收到战士们临牺牲前交的党费已记不清多少次了。他们那时候这样做.并没有什么个人的企求,是崇高的共产主义理想支配着他们战斗到的生命的最后一息。连长孙良鸿是一个火爆性子.他看到这么多与自己生死相依的战友死在敌人的枪口下。就象一头被激怒的狮子,端起机抢对着敌人暗堡一边猛扫,一边怒骂:“王八蛋的打暗枪,老子要找你们报仇”。
抢占木料堆后.我们全连只剩下三十多人了.伤亡了一百多人。连长把九挺机枪都调到了木料堆,准备组织下一步战斗。这时候敌炮楼西侧又出现了一个暗火力点,与第一个暗火力点呈交叉状扫射,打得我们抬不起头来,情况仍很危急。这时候连长要我用机枪作掩护,把敌人的火力点全部吸引过来,以便他带领几个战士避开敌人的正面火力,迂回到炮楼的东面往西打,然后两边夹击炮楼,打垮敌人。但在毫无隐蔽的情况下转移,危险性是很大的,也就是说生的希望是很小的,但这时候只能这样做.没有别的办法。我对连长说,让我带战士们去吧!连长不等我把话讲完,说道:“讲老实话,我的战斗经验比你强.现在不应争牺牲,而应争胜利.你组织机枪掩护吧!部队伤亡大.士气很重要。这士气全靠你来鼓呀!”我和连长一文一武,配合默契,这是全军闻了名的,我再没说二话了。
连长带着通讯员和三个战士,冲出去十几公尺就被敌人的暗火力压住了,我们的机枪火力对压制敌高炮楼有效,但对两个暗火力点却无法奏效。一会儿,敌人炮楼的机枪又响了.三股火力交叉扫射,非常猖狂。为了在气势上压倒敌人,我当即命令机枪射手陈永志坚决打哑炮楼,陈永志同志是全军著名的神枪手.他说话不快,但行动果敢,只一枪就把敌人的炮楼打哑了。两个暗堡见炮楼被打哑,交叉扫射更加疯狂。连长只前进了十几步就倒下了,我不禁一声惊乎:。连长!”因为从连长倒下的姿势看,我感觉到连长负了重伤。这时敌人的炮楼又响起了机枪声。陈永志请求我让他冲出木料堆二公尺,打哑敌人的暗堡。虽然这样做很危险,但为了连长,为了整个战斗.我还是答应了。谁知陈永志刚刚冲出木料堆二公尺,正准备卧倒,就被敌人打中胸部,光荣牺牲了。多好的战士呀,牺牲的时候连一句话也没有留下。敌人在炮楼里面操着河南口音骂我们:“小白帽,你们不是会送炸药吗?你们有胆子就来吧!”敌人在气我们,战士们也回骂道:“狗狼养的,你们等着吧,等着坐火炮上天吧!”通讯员焦急地问我:“指导员,我们的炮为什么还不响啊!”
在炮楼的东南面,有一小块坟地,是一个很好的地形,如果占领了这片坟地,用侧射火力吸引敌人,就可以掩护连长顺利通过。我给战士们讲明了意图,命令战士尹凤晨带一挺机枪占领坟地.用侧射火力咬住敌人。尹凤晨带了两个机枪手(其中一个是广东籍战士),以一个小塘作掩护.匍匐前进。敌人发现了我们的意图,用机枪拼命扫射.封锁水塘。我用驳壳枪联系.命令他们撤回来,结果二名弹药手回来了,尹凤晨被敌人打中后.掉进水塘淹死了。
连长那里已经牺牲了二个,只剩下三个人了,我又用驳壳枪与连长联系.要他们撤回来,要二个战士把连长背回来。这时敌人的三股火力又集中朝我们扫射,连长趁敌人火力分散,跳起来迅猛向前冲去,还没冲出几步,敌炮楼的机枪突然掉转方向,朝连长扫来,连长身中数弹,倒在了血泊之中。一位身经百战的英雄就这样牺牲了。跟着他的通讯员哭喊着爬到连长身边,要把连长背下来,结果他也扒在连长背上牺牲了。战士们都抢着要去把连长背下来,我坚决拦住了他们,我知道这种时候作为一名指挥员需要的是冷静,而不是冲动。
随着一声震天动地的巨响,我们的大炮发出了怒吼,第一发炮弹落在了两个暗堡中间,第二发炮弹就把敌人的高炮耧打中了,紧接着两个暗火力点也在密集的炮火中成了哑巴。随着指挥部信号弹的升起,总攻开始了。我和战士们高喊着“为连长报仇”、“为战友报仇”的口号,迅猛地向前冲去。缺口终于被打开了。
战斗结束后,炊事班送饭上来,战士们一看到饭菜,全都嚎啕大哭起来,因为炊事班不知道五连死了这么多人,他们是按全连人数送的饭菜,这种时候谁吃得下去呢?大家给每个阵亡的战友盛一碗饭摆在地上,祭奠他们的亡魂,我给连长也摆上了一份饭菜,回忆起和连长在枪林弹雨中结下的深厚友情,禁不住也大哭了一场。
连长孙良鸿是苏北盐城人,贫苦农民出身,家有兄弟四人.他排行老三.1942年参加新四军。抗日战争结束后,他随新四军三师北上挺进东北,后根据革命需要,曾由主力部队调到地方部队工作,不久又由地方调回主力部队,频繁的工作调动,他没有半句怨言。上级提升他当连长,他几次找到领导,说当副连长都不称职,更当不好连长。他还经常说:“一个共产党员,无论在什么情况下都要做到听党的话,眼从党的安排。”孙良鸿是文盲,在应城整军时,他咬酸手指,请文化教员王艳把着他的手写了“将革命进行到底!”几个大字。孙良鸿爱兵如手足,他吃苦在前,享受在后,耐心教育。大胆管理。在唐沽整训时,有一次实弹演习.新战士汤宝库(起义战士)由于投弹时过于紧张.本来平时可以投35米.这次却只投了3米远,连长见状连忙大喊卧倒,并一脚将手榴弹踢了出去.以自己的身体扑在汤宝库身上,避免了一个班的伤亡。事后他又主动向上级汇报承当责任.在全连大会上做了检讨。这样的好战友,这样的好连长,身经数百次大小恶战,偏偏牺牲在革命胜利的前夜,多么令人惋惜啊。
沙市解放的第二天,商店照常营业。我们将牺牲的战士用棺木埋葬了,他们永远长眠在自己用生命换来的土地上。部队在沙市开了战斗总评会,我们五连受到了军部的通令嘉奖,军首长表扬我们打得顽强、勇猛。当我代表全连接受军部嘉奖的时候。心里比任何一次领奖都难受,我们五连在解放沙市战斗中牺牲太多了,而且这一百多名战士是不该死的啊!我们四野战军从东北出发,一路势如破竹,仗打得太顺利了.军队中普遍产生了轻敌思想,我作为一名连队指导员,没能及时做好部队的政治思想工作.内心深感愧疚!直到今天,这一百多名战友的名字.还深深地刻在我的心中.我至死也不会忘记他们的。(姚家松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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