兖州战役结束后,1948年8月下旬,我随部队进驻莱芜以西地区,做攻打济南的战前准备。此时,我任华东野战军第十三纵队三十九师一一五团三营七连三排七班班长。
济南战役是华东野战军在解放战争中对国民党军重兵守备城市的大规模攻坚战,第十三纵队是兵团攻城的总预备队,一一五团担任十三纵队的预备队。
战前,部队围绕攻城展开训练,以攻打子母堡、钢筋水泥碉堡、通过外壕、攀登城墙、城内巷战等战斗动作为重点,提高了攻坚作战的战术和技术水平。
我营以九连担任清扫外围,八连担任攻城,七连担任城内巷战,各连在莱芜城有重点的开展训练。
前期,我营在莱芜城南的牟汶河旁搭建了一些子母堡,模拟演练城市外围战斗,重点是破障和炸碉堡,训练围绕九连展开。
后期,部队以莱芜城作为济南城的假设阵地,进行实地演练。训练在莱芜城西门进行,主要是爆破城墙和爬梯登城,八连担任攻城任务,我连与八连一起训练,训练围绕爬梯登城和城内巷战展开,部队每天往返莱芜城和住地,大约训练了十天左右。
莱芜战役后,城内老百姓已经很少了,仅东头还剩几家人,城内只有一条街道,有一家卖锅饼的店铺,一部分城墙已经坍塌,为了模拟登城训练,部队修复了一段城墙,使其达到训练要求的高度。城内有一座大庙,八连登城训练时,机枪手常以大庙屋脊上的神兽作为目标练习瞄准。
训练快结束时,我在莱芜城内遇到了本村的友明(音),他入伍前当小学老师,入伍后在连队任文化干事,他所属部队是九纵二十七师(八十一师),此时也在莱芜城开展训练。
1948年9月16日午夜济南战役打响,我团向兴隆山、青龙山、千佛山、齐鲁大学等地攻击前进,扫清济南西南外围之敌。
19日20时,国民党第九十六军军长吴化文率部起义,敌人西区防务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缺口,十三纵队随即加入西集团战斗,由预备队转为主攻部队,直插商埠,一夜间连破两城,我团跟随三十七师向内城进发,任务也由原来的预备队转为跟随攻城部队入城巷战。
23日18时,一〇九团从坤顺门向内城发起总攻,我团从集结地齐鲁大学向内城进发。部队刚出发即遭敌人炮火拦截,通过齐鲁大学校门时,一发炮弹打来,门楼子被炸塌,碎石砖块打在肩上,差点将我掩埋,我顾不上伤痛,带领全班继续前进。
途中,同村入伍的刘保英负伤倒在路边呻吟,我上前察看他的伤情,发现他的腰部被弹片击中,无法继续战斗,于是鼓励他坚持待援,便和战友们继续向前突进。
24日1点50分,一〇九团打开突破口,三连和九连协同向纵深发展,遭敌猛烈反扑,突破口又被敌人封堵,两个连被遮断在城内,三十七师迅速组织力量,于凌晨时分再次打开突破口,我团随即投入战斗,我营在副团长艾福林的率领下,从突破口入城展开巷战。
此时,艾副团长腿部已经负伤,战士们想把他抬下去,遭到他的拒绝,战士们只好用担架抬着他前进,他坐在担架上挥舞着手枪,指挥着战士们继续冲锋。
回忆战争年代,部队作风之所以过硬,主要是官兵一致,各级领导干部不怕牺牲,冲锋在前,率先垂范。
敌人沿街修筑了许多火力点,部队进城后遭到敌人火力拦阻,前进十分困难,为了减少伤亡,部队通过城市下水道向前突进,我掀开下水道石板,一股臭气扑面而来,副班长有点犹豫,我捅了他一枪托,“快点,还等什么!”,随即带领全班跳入臭气熏天、阴暗狭窄的下水道继续前进。下水道受阻后,我们又转入街道两旁的房屋,先用机枪把墙砖打松,然后用镐头或铁锹挖洞,破墙穿院前进。
不久,我们与一〇九团九连指导员(副)和他率领的七八名战士相遇。原来入城后,突破口被敌人封堵,他们被阻断在城内,他们坚守在一座楼房内,直到后续部队到来。
战友们相见,百感交集,激动的泪水挂满了脸颊,刚刚经历了九死一生的战友们拥抱在一起,相互鼓励,场面十分感人。
周志坚司令员回忆:“一〇九团打开突破口后,三连九连冲进城,突破口得而复失,这两个连队被遮断在城里......;一下城他们就向东北方向打去,一路勇猛冲杀,势如破竹,在没有支援的情况下,连续攻占19座楼房,占据有利阵地......;九连指导员刘健和三连连长吕洪团研究决定:刘健带领九连两个排坚守阵地,阻击敌人,吕洪团带三连和九连的一个排往回打,从城里配合城外攻打突破口”。
2020年参观济南战役纪念馆讲述战斗过程
接着,我连继续向伪省政府方向攻击前进,此段战斗进展较为顺利,只遇到敌人的零星抵抗,我连通过大明湖,接近伪省政府时,与九纵的部队汇师,我连随停止前进。
此时,一一二团已经冲进王耀武的指挥所,攻占敌伪省政府,至此济南战役胜利结束。
周志坚司令员回忆:“城里两个师的战斗,由三十八师师长徐体山同志统一指挥。一〇九团和一一〇团停止进攻,其余部队勇猛前进。各部队发展顺利,敌人已土崩瓦解。
16时,一一二团进至大明湖畔,二营副营长王保田率五连攻入伪省政府内院,该团五连在连长带领下一直冲进王耀武的指挥所,俘敌第二绥靖区少将参谋长罗辛理以下300余人。我们纵队没有抓得王耀武,却缴到他的手枪。那是王耀武在美国西点军校时,一位美国将军奉送的,马牌,银把,沉甸甸的,我用了一段时间,后来军事博物馆征集文物,我把它送给军事博物馆”。
战斗结束后,为防止敌机轰炸,我团奉命立即撤出济南城,转移到济南南郊休整。
济南战役是我入伍后经历的最为惨烈战斗,部队伤亡很大,我连从一〇九团突破口入城时,突破口外二三十米范围内,一个挨一个地躺着牺牲官兵的遗体。
济南战役时,我连失去了两位优秀的战友。一排长宫天英的牺牲是一个不幸,战斗基本结束,他却被流弹击中牺牲。宫天英在兖州战役中因俘虏国民党旅长刘书维荣立一等功,战后升任一排长。
在商埠作战间隙,一排副小胡(兖州战役时的二班长)从炸毁的商铺里拣了一包香烟,在街道旁依墙站着抽烟,一发炮弹打来,他的双腿瞬间被截断,顿时血流如注,卫生员吓得大哭,不知所措。他骂道,“哭什么哭,叫军医来”,医助赶来后给他进行了包扎,当他被放上担架抬走时,匆忙中大家忘记了那双被截掉的腿。小胡对战友大喊,“把腿给我拿上!”,脸上毫无惧色,头脑非常清楚,意志坚强,不幸的是转到后方野战医院后,小胡因大出血而牺牲。
小胡给我的印象很深,他个子不高,战斗勇敢,身体强壮,蓬、黄、掖一带的人。战斗间隙帮老乡干活时,四个人将骡马驮的跨篓盛满土抬起来放到他肩上,他能轻松的扛起来就走;连里开会时,他不做笔记,回去向全班传达时却讲的头头是道;他机智灵活,仗打的好,虽然有点调皮,但每任连长都喜欢他,总是把他带在身边,战斗关键时刻总是让他承担重任。
小胡牺牲后,营教导员哭着向上级“告状”:“我们的战士战场上没死,到了后方医院让他们给......”。
教导员有所不知的是,战争年代医疗条件有限,这样的伤情,打开绷带可能大出血死亡,不打开绷带治疗,可能伤口感染导致死亡。
这些英雄的形象深深地印刻在我的脑海里,激励着我克服困难、勇敢战斗、奋勇前进,也成为我终身难以忘却的记忆。
1969年9月,我从南京步校调二十七军七十九师二三六团工作,1970年10月任二三六团团长,任职近八年,是二三六团第十任团长,也是二三六团任职时间最长的团长。
我在二三六团工作时,曾请时任七十九师副参谋长李炳章介绍二三六团济南战役战斗经过。济南战役时,李炳章任九纵二十五师七十四团(二三六团)四连指导员,参加了茂岭山战斗,战后华东野战军授予七十四团二营四连“茂岭第一连”荣誉称号,记集体特等功,李炳章记一等功,其堂弟二排排长李景章荣获“济南英雄”光荣称号,1950年5月,华东军区授予李景章“华东一级人民英雄”光荣称号。
茂岭山、砚池山是济南的东大门,是济南战役的关键一仗,七十四团打的非常英勇顽强,首战即攻克茂岭山、砚池山,扫清了济南外围敌人据点,打开胜利之门,为济南战役胜利立下了赫赫头功。
打下茂岭山后,兵团指挥所就设在茂岭山。
茂岭山战斗十分惨烈,七十四团付出了巨大牺牲,战斗结束后全团仅剩八十几人。
战斗取得了胜利,部队获得了荣誉,然而无数战友却永远离开了我们。时任七十四团团长王景昆(第二任团长)非常痛心,他没有参加二十五师七十三团(二三五团,济南第一团)的庆功表彰大会。
淮海战役胜利后,1949年2月,王景昆任二十七军七十九师二三五团团长,率领部队在渡江战役和上海战役中均打出了骄人的战绩。
在英雄的旗帜前沉思
注:口述历史,从一名普通战士的角度,记录战争年代的点滴小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