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一年三月,父亲和母亲把家里的两亩半地、菜园和房屋交给我大爷家的大哥卢兆明看管着,全家六口人在一个清冷的早上,告别了乡亲,告别了养育我们的那片热土,在北风呼啸下向东北方向走去。
那天,父亲和母亲都起得很早,他们一夜根本没有睡。
父亲一大早就开始收拾起伴随了大半生的木轱辘手推车,这里敲敲,那里砸砸,系上绳子,捆上箩筐,好盛装我们家所要带走的东西。
这独轮车呀!破旧的简直不能再用了。但是没有法子。在父亲手里还得继续用下去。它从新到旧一直在父亲的手里,与父亲作伴,走南闯北。
现在,车子已经破旧了,人也老了,多年来不离肩膀的车袢,早已经把父亲的腰压弯了。
父亲在收拾车子时,动作显得很慢,不言也不语。看样子,父亲当时的脑子里,非常非常的复杂,思绪万千,仿佛过去几十年的经历像过电影一样,一桩桩一幕幕在脑海里涌现。现在穷了,生活困难得没有办法,只好逃荒到外地,舍家撇业、拖家带眷逃荒在外是多么的不容易。也许我们去的地方会有光明,那里的善良的人民会养活我们……
母亲在忙碌着收拾破破烂烂的衣物及锅碗瓢勺等生活用具,我和妹妹也帮着母亲拾掇东西往车子上装,母亲是个非常要强的人,看起来脸上很高兴,但是两眼总湿润着,心里确实很难过。车子装好了。左边是破破烂烂的生活用具,右边长筐里弟弟抱着三妹妹盖着被子坐在里面,父亲推着,我用劲拉着车子,母亲和大妹妹跟在身后面上路了。邻居出来为我们送行,都是热泪相照,我们出了家门,走出村口,向东北方向走去,邻居们望着我们远去的身影,我们也不断地回首望望他们。
离开了家,开始走上要饭的道路,遇到的第一个村庄是黄沙沟子村,越过这个村,继续向东北方向走去。
真是穷家难舍,故土难离。但为了活下去,却不得不如此。春天的西北风,刮得天地昏昏沉沉的,路上别无行人,满眼一片不长庄稼的砂石地,路边地埂上的枯草在风下摆动着,一片寂然,像是它们也感到惭愧,为无能为力养活这一方人。又好像对我们说:走吧,你们走吧,走得远远的,等我有能力时,你们会回来的。
我们的脚步声沙沙作响,谁都不言不语,各自只是心里觉得不是滋味。像一片小树叶,一下子落到大海里,无依无靠地随着风浪漂泊。
天就要黑了,风刮得更大,也冷得厉害,弟弟先哭起来,喊着:“咱这是上哪去?我要回家,咱回家吧”。可谁也没有答话。父亲像没有听见一样,一声不吭,我也没的说,因为冷,母亲把妹妹抱在怀里,和大妹妹在车子后面继续向前走,只是两眼在流泪,也许是因为“沙眼”被风吹的?
走下岭去,又是一个村子,这时天也黑了,一天都没吃也没喝,肚子饿了,母亲抱着三妹妹,带着大妹妹一路开始上门要饭,我和父亲一路,从村西头要到村子东头聚在一起,找个场院屋住下,结束了第一天的行程。
第二天一早起来,在村子里转了一圈要饱了肚子,又推起小独轮车向东北方向走去。就这样,饿了就住下要着吃,吃饱了肚子再走,差不多近一个月的时间,终于到了辛安镇小庄子村,找到胡成友的家。
他们全家非常亲切、热情,把我们让到炕上,做饭、炒菜、打酒。多日子没吃上顿热乎饭,这次连烧酒都喝上了,我们全家确实感激不尽。住了几天后,我们开始下四乡要饭,顺便打听哪里有闲房子好另找地方住。我在家没事,拿起提篮到南沙河滩,树棵子里捡树枝、树叶好烧火做饭用。
几天后,母亲在南辛安镇找到了可住的房子,是在村子的最东头路南边,这家房主姓番。住了大半年后,又搬到蔡头村最西头靠公路的一个独院,两间屋住下。房子很破旧,前面是个庙,我记得旁边还有棵很大的白果树。公路是由辛安通往灵山卫的,来往行人很多,鬼子兵也常从这里路过。在这里我们全家一直住到一九四五年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