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五年九月,我们当时的沂东县(沂河以东的七个区),掀起了参军高潮。提的口号是:好青年参加子弟兵团,保国、保家、保饭碗。广大的农村群众纷纷加入了这次声势浩大、轰轰烈烈的参军运动。
当时,我们永太区的“报名参军誓师大会”就在我们村西河沿树林里召开,会场场面非常地壮观、热闹。这天一大早,参加大会的人民群众从四面八方来到会场,在各村子的干部组织指挥下,群众按事先划分好的、并有明显标记的范围内就坐。一面面大小红旗和用红绿纸做的三角彩旗,飘动在人群上空,像一片彩色的海洋。锣鼓喧天,响彻河沟上下,所有参加大会的人们,不分男女老少,个个都精神焕发,群情激昂,好像就要奔向战场一样。
大会的主席台,是用土棒搭起的,上面用许多块从各家各户摘的门板铺好,虽然不太平整,但是在当时的情况下,就算不错了。主席台中间用幕布挂好,上面有毛主席和朱总司令的画像,两侧用芦苇席围起,还挂有大副的标语。
来自县、区的领导和各村的干部及参军的先进代表,分坐两侧的高木凳上。区里的大会主持人,首先登台发言,紧接着县、区领导同志讲话,又接着下面各村干部和个人发言。村子与村子之间、个人与个人之间展开了相互挑战比赛,看哪个村子出的兵多、质量高,到部队先立战功,喜报先寄回家乡来。各村参军人员上台亮相,个个显得精神抖擞、豪情满怀,非常激动人心;他们在台上,看着台下的父老乡亲,更加感到自豪和光荣。
这些英雄好汉们,也清楚的意识到:从现在起,不再是一位普通老百姓,而是一位顶天立地的革命军人,就要离开家乡、离开父老乡亲,走向战场,为父老乡亲们去战斗,去与敌人拼杀个高低。当时,我十五岁,因为年龄小,没能参加,但是通过这次大会,‘对我的教育很大,为我后来的参军,奠定了坚实的思想基础。
许多人在大会上的发言,真是激动人心,感人肺腑。有的父母送子参军、妻子送丈夫参军,还亲自为他们戴大红花。
时间过得真快,转眼间到了一九四六年的秋天。又一次开始扩军。这一次动员参军和上一次不一样,没有大搞轰轰烈烈的宣传动员,也许是因为我们这个区上次出兵太多,所以这次任务就轻,没有造那么大的声势。这次在我们村里,干部们挑来选去,定了我们四位:蔡佰川、蔡兆青、胡成芬和我。
我报名参军,父母是同意的,他们虽然受了一辈子穷,没离开庄稼地,整天和黄土打交道,也逃过荒、要过饭,但他们还是“看事”的人,是顾大局、识大体的人。
我去当兵,家里就少了一个主要的帮手,弟弟妹妹都小,不能帮父母劳动,无疑增加了父母生产劳动的困难和生活中的困难;但父母不担心这些,父母担心的是我年龄小,一出去就得风里雨里的行军打仗,长枪大炮的响起来,还不知会遇到什么事?可两位老人,却把担心沉沉地压在心底,没有表露一点不高兴的样子,只是意味深长地对我说:“孩子,去吧,咱们家乡解放了,过上了安稳的日子,不就是咱八路军给打下来的吗,八路军就是咱穷人的队伍,咱不去谁去?你年轻,老在庄户地里干,也不会有出息,出去当兵,好好锻炼锻炼,说不定还会有个出息”。“出去后,好好听领导的安排,与大伙团结好,千万不能老想家,挂掂我们,那样的话,就是没有出息的人。”两位老人,虽然不会讲大道理,但是说的这些话,都是发自内心的实在话,说得我心里热乎乎的。这些话,我永远记在心里,终身难忘。
新兵集合的这一天,一起走的只有我们三个人。因为蔡佰川本来就是区里的指导员,他早就与部队带兵的同志有了接触,已经很熟了,先去好几天了。当时,我们几个人的父母和亲友,都没有出门来送我们,只有邻里们和村子的干部出来送我们,在村口,向我们挥手送别。
离开了村庄,踏着熟悉的这片土地,沿着田间小道向北走去,翻过一道岭,到了张家汪村,进了一个大杂院,里面已经有很多人了,村干部领着我们,见了部队带兵的同志,作了交待后,就回去了。
那时,我们都很年轻,却也懂得这个道理:一个普通老百姓,农民庄稼汉,一下子成为一个军人,是他一生中一次很重要的转折点。我们已脱了便衣,穿上军装,放下锄头扛起枪从庄稼地里走向了战场。
我们这批新兵,大约有五六百人,编为一个新兵营,部队带队的负责人是一位团主任,叫刘云楼。
新兵汇齐后,就离开当地向西开去开始行军,天天走六七十里路,每天的行程不算多,并且都是白天,不在夜间行军,可能是因为刚入伍的新兵,组织纪律性差些,在夜间行军不好管理。几天后,我们到达莱芜境内的一个较大的村庄——水北村,大家住在一起,等待编人部队。
在我们向这里开进的过程中,常常要路过一些村庄,时常会遇到一群群八、九岁的孩子过来凑热闹,看我们路过,有时拍着他们满手泥土灰的手,表示对我们的欢迎。他们大部分衣着破旧,有的男孩子还光着屁股,打着赤脚,被太阳晒了一夏天的身子黑油油的,有的指着我们队伍里矮个身材的小兵,发出笑声,我心想:你笑什么?用不几年你也得当兵的,说不定我们会成为战友呢?
在某个村子上,我们遇到一位老人,嘴里含着长烟袋,坐在小木凳上看着我们路过,他拿掉嘴里的旱烟袋,问:“你们这些同志,是哪里的人?开到哪里去?”因为他们这一片,在外当兵的不少,所以老人对部队就有一种深厚的感情,见了当兵的,爱问上几句关于部队的事情。
当时部队正在打“万德”,参战的部队还没有撤下来,所以我们只好在那个村里住下等待。
在这期间,正好我们更换军装发物资。每人一身黄棉衣、棉帽、衬衣、衬裤、毛巾、挎包等,大家感到新鲜,也很高兴。鞋子和袜子都是用手工做的,鞋子各式各样,布料、颜色和手工的做法都不一样,质量也有很大差异,袜底上、鞋垫上好多用红绿线绣上“将革命进行到底”、“胜利前进”等字样,都是广大农村妇女,在夜间小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成的,它是广大妇女们夜夜疲劳、辛苦的结晶,也深深凝聚着她们对部队和同志们的深情厚谊和期盼。她们虽是一般的农村妇女,除了生儿育女外,白天同样要参加生产劳动、站岗放哨、推米磨面、做给养供给部队,还得料理家务,晚上做针线活,支援前方。
被子是灰色的,两个人发一床,又薄又短,只有两人打通腿睡,有盖的没铺的,有铺的没盖的。那时我们部队确实很困难,无论吃的、穿的和用的都供不上。尽管如此,大家还是很满意,因为知道人民群众也很困难。
我们新兵要分配补充到当时的山东警备一旅一团。他们打完“万德”后撤下来,团部驻在吴家洼村,离我们住的地方有十多里路。
有一天,我们吃过饭后,部队来了几位同志,把大家集合起来,按着事先分配的名单点名,接着一批一批地带走,后来才知道,我们这个新兵营的同志,大部分都补充到三营去了,团直各机关单位也留了一些。我们十几个年龄小的,被统一集合在一起,编为一个“青年”班,带到吴家洼团部驻地,交给了司号排长党麦地和理发班田班长,说归他们领导,随他们行动。
这天,我们住的这个村子可热闹了。部队刚打了胜仗下来,又加上补充我们这批新兵到部队,当地人民群众都赶来庆祝、慰问。街上来来往往的人很多,有村子里的和地方上干部,还有一些妇女、识字班。看热闹的小孩,在大人中窜来窜去。妇女们争先恐后地发挥她们的特长,给战士们洗刷、缝补衣服。下午,伙房的同志要给大家改善生活吃水饺,所以炊事班住的大院里,来往领面、柴、油、盐等物品的人不断,到处是一片欢声笑语。
部队在这个村子里,没有住几天,又开始新的行军。我们这些新兵,跟随团部和政治处一起行动。每天天黑后开始走,天亮时分住下休息。部队有时向东走,有时又转向西去,活动在泰安以东、新泰以北、沂源以西,以及莱芜以西和南面范围之内。也就这个期间,“青年班”人员陆续被分配到了团部的各个基层单位,有的当了通讯员、警卫员、勤务员,还有四五个人当了司号员,我被留在理发班当了理发员。当时理发班一共四个人;田班长、新泰籍的小万、外号叫“半碗糊涂”的陈传和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