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正是阴历年前,敌人经过我军两次打击后,尤其是第二次战役,他们受到的打击更为沉重,因此,对我军的力量由开始的轻视变为畏惧,美国军一下子退到三八线以南,横贯朝鲜半岛约二百五十公里的土地上和六十公里纵深构筑基本阵地组织防御。这时,也正是我志愿军其他兄弟部队大批地云集在三八线附近,与敌人的阵地形成了对峙态势,战况紧张,一场新的战役即将到来。这就是第三次战役的前夜,遗憾的是,这次战役我们部队没有能够参加,而留在高原一带休整。原因就因为我们部队在第二次战役里,损失严重,冻伤减员太大,有些基层战斗连队,失去了作战能力。
几次留在后面的机关、车辆、马匹等同志们,都陆续来到高原,找到前面的部队,前后方会合,同志们见面,首长战友如同见了久别的亲人,那个高兴亲热劲,真是无法形容。有的久久握手不放,有的紧紧拥抱在一起,多数同志眼睛模糊了,不知心酸还是高兴和喜悦的泪水挡住了视线。大家经过一阵欢腾之后,又平静下来,他们环视着,在同志当中,少了许多熟悉的面孔,一起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来抗美援朝共同走向战场的那些好同志,好战友,好兄弟,有好多都不见了。大家又一起沉没在痛苦和悲哀之中,有的人在默默地流泪,有的已经情不自禁地为失去了好战友,好同志,好兄弟而难过心痛地哭出声来。
大家欢聚一堂时,有的同志把早就准备好的战利品拿出来送给对方。拿出的礼物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但它在那个时刻和环境中,却显得珍贵,它包含着极其深厚的友谊和深情,礼品虽然小,但都是在生死搏斗中获得的,又是在极其困难的情况下保留和保存下来的,指导员公成美,从他的衣兜里掏出一包不到一两重的牛肉干给我,是用敌人撒的宣传单纸包了好几层,外面的几层已经破碎的很不像样了,不用说,也知道他已经在衣兜里装了很长的时间了。我伸手接过这包极不平常的牛肉干,心情非常的激动,一时我找不到合适的话好说,只是从我大衣兜里拿出那个葡萄汁罐头给了他,他接过去拿在手里,也没有说什么,我们两人面对着面站着,站在山坡前的一块空地上,各自深情地望着对方,又像是非常地陌生,目光又转向蓝蓝的天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身上感到轻松了不少,当时的情景,各自的内心,谁也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两人的眼睛都湿润了,不知是高兴还是什么?
四水里,是一个比较大点的村庄,它位于朝鲜北部狼林山脉长津湖畔,我们师在进入第二次战役前,就把全师中对战斗没有直接关系的机关、车辆、人员、马匹等物资都集中起来,组成一个后方,统一指挥,留在四水里。向前方去参加战斗的同志,准备三天的战斗,拿下敌人占据的新兴里和下碣隅里,全歼敌人。实际上,这个想法和计划是不现实的。只是凭着在解放战争中与国民党兵作战时的经验和我们部队战士的英勇顽强精神想象的。对敌人、气候、地理和道路等了解的不透彻,轻视了我们所面临的困难。
当时,我们二三一团也不例外,全团的后勤人员,车辆马匹,干部的行李等物资也都集中起来,由后勤处处长郭建中和临时来帮助后勤工作的副教导张庆祥带队由师统一领导也一起住在四水里。
郭主任和张副教导员为了隐蔽好防空,没和大家一起住在村子里边,而是带着通讯班,财务股等一些同志住在村子的外边,靠山坡的单独一户人家。他们认为一户村边上的人家,要和整个村子相比,目标要小,相对来说,也安全的多。
不巧,问题就是从这里发生的。
人各有其责,郭主任的内勤小田,在一天的早上起来为大家烧洗脸水,这时天刚放亮,点上火后,一股浓烟从烟筒冲出,直升天空,可能因为大早起来天太冷的关系,又一点风丝也没有,所以一股浓烟柱直插天际。事情就是这样的巧合,在空中来了两架敌机,没有盘旋,直向冒烟的郭主任等人住的房子冲下来,一面用机关枪扫射,一面投下燃烧弹,立刻十几米宽,几十米长的一条火龙扑向房子,烈火熊熊的燃烧着,屋内近二十个人被大火埋没了,当时的情况十分危急,说时迟,那时快,通讯班长郭日勇,是一位机智勇敢的老同志,他一开始听到飞机声时,就已经站在房门口在看敌机的动向了,他看到敌机向下俯冲时,就已经知道事情不好,果断地喊道:“先让首长走!”一手推着郭主任,一手推着张副教导员一同进了房后的地堡,张副教导员因为在后,晚进一点,脸上的眉毛都被烧光了,还有一位小刘,郭主任叫他和贾胜修两个通讯员一旱去各单位下个通知,动作慢点没有回来其余全部没有来得及走,都被大火烧在屋子里面了。至今已经五十年了,对他们的名字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内勤小田,郭主任和财务股的两个驭手,其中一个财务股驭手老董,家是莒县,是个老同志,审计员丛杰洲,会计黄金聚,通讯员贾胜修等一共十三位同志,还有全团整个的财务账目,现金票证等全部烧光,一无所存,无据可查了。
通讯员贾胜修同志,家是河南商丘,淮海战役的解放战士,他年小机灵,被调到团后勤与老通讯员张玉奎同志一起工作,他年轻好学,上进心很强,工作很积极,一九五O年部队住上海时,在部队里又开始恢复“社会主义”青年团的组织(在以前是停止活动),也就是现在的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指导员公成美要我对贾胜修谈话,在后勤处恢复团组织,要他加入。他自加入团组织后,工作更加积极主动,财务股会计高林松常去师后勤处领款等东西,别的通讯员他一般不带,专带贾胜修。不久他又积极向党组织靠拢,并向组织写了入党申请书,在各方面对自己要求都很严,经常找我们通讯班的党员同志检查自己工作缺点和不足,争取别人多给帮助,争取早日加入中国共产党的组织。部队从上海北上,又开始抗美援朝,在各方面一直表现很好,就在这天的早上,他和小刘一起去各单位下通知,小刘动作慢,还没回来,贾胜修动作快,刚回到屋内,就遇上敌人飞机投下燃烧弹,与大家一起被大火堵在屋里,十几个人在屋里挣扎,连屋子都没出来,都牺牲在里面,因为凝固汽油弹的燃料,有很强的粘附性,弄到哪里沾住就很难弄掉,贾胜修同志带着满身的大火,拼命的挣扎着爬到屋外十几米远,大喊着救命,在那样的情况下在那样的大火里,谁也没有办法能救得了,他就这样与屋内的十几个同志一起,永远地长眠在朝鲜四水里。
凝固汽油弹烧着房子,也在大片的雪地上燃烧,有的马匹也被烧着,马群都惊吓的挣脱了缰绳在村子外面的雪地里乱跑,其他单位的同志和群众也都慌乱起来,四处乱跑躲藏,整个的目标都暴露了。两架敌机经过一番轰炸和扫射后飞去,没过五分钟,敌机开始成批的飞来。村子上空始终保持着三十多架的数量,对着村子轰炸,扫射,投凝固燃烧弹,从早上到下午黄昏,整整一天,村庄没有了,变成一片火海,我们全师的后勤机关人员,车辆马匹等物资所剩无几,村子的人民群众能逃出去的也不多,几乎全部葬身于大火之中,损失极大,情景十分悲惨。
高原郡(县)城,位于一块小平原地的中间处,周围环山但较远,近的三四里路,远的够四五里路。我们团后勤处,卫生队、担架连在一起住在高原西面山坡上的新德里村。这里离城远点,比较安全,因为敌机一来就奔高原城去,进行轰炸扫射,不很注意周围角下的小村庄。所以,这里房子没有遭到轰炸,还是完好的。只是在敌人进攻和撤退时,因为当时“青友党”(如同我国的共产主义青年团组织相同)的集体叛变,投靠敌人。本村的青友党党员,在敌人的支持和帮助下,杀害了村子里三十多名劳动党党员。在村子里留下了极大的阶级怨仇。我们住在新德里,村子里的干部和绝大多数群众,都对我们很友好,热情的帮助我们。当时我们没有的吃,他们就筹集大米送到各个伙房,没有菜,给送菜,我们的司务长同志又按一定的价格付给他们钱。中国币和朝鲜币都可以。这里天气仍然很冷,都在零下二三十度,大家都住在老百姓的家里,心情舒畅极了,这与在下碣隅里和黄草岭相比,就像到了天堂。
自从入朝以来,由于连续行军作战,没有时间洗过衣服,大家身上都长满了虱子。你可以随便把手伸到内衣里,顺着衣缝,一把摸它三两个虱子。我们就用朝鲜人的办法,把衣服放在锅内用开水煮,这样消灭虱子会更彻底一些。大家因为吃得饱,住得暖,睡得好,理理发,又换洗了衣服心情舒畅,身体逐渐地得到恢复。一些冻伤病号也都好得很快。
在这期间,各级领导和同志们,都对第二次战役的经验和教训进行了广泛的总结和讨论,我在这次评奖中被评为二等功。就要过年了,副团长宋宝芝叫后勤处派人外出采购部分苹果来,分给大家好过年,领导派财务股两位同志前去。
这两位粮秣员都是老同志,他们认为两个人目标小,为了赶时间,早点把苹果购来,白天出发在公路上走没关系,即使被敌机发现了,它也不会动真的,再说两个人都是单身行动,身上很利落,隐蔽也来得及。没想到正巧碰上敌人的飞机,既没有拐弯也没有盘旋,直接俯冲下来,对准他们两人就是一梭子机枪,敌机也没有回头,直接升空飞走。但是我们这两位同志却倒在血泊里当场牺牲在公路上。大家听说后,马上去人把两位同志的遗体就地掩埋好,把背包等遗物拿回来,交给领导。大家都极为痛心,苹果没购成,牺牲了两位老同志。
因为四水里被炸,几个领导的行李被烧。就把两位烈士的被子分给了郭主任和刘协理员每人一床,张庆祥副教导员既没有大衣也没有被子,他对刘协理员说:“老刘,你还有个羊皮大衣,你把那床被子给我吧。”刘协理员当时想:也是,我还有个大衣,白天穿,夜里可以盖,就把被子给了张副教导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