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1941年的一个晚上,漆黑的夜空,风夹着阵阵骤雨拍打着保宁集(今定陶县陈集镇保宁村)村一座低矮用土垒成的农舍的窗户。昏暗的棉油灯映着一个个严肃的面孔,“叭嗒,叭嗒”,一袋接一袋不停地抽着旱烟,浓浓的烟雾充满小屋,屋里的人仿佛一点也不感到烟呛。中共定陶特支书记游文斋打破沉默,启发地说:“同志们,要认真考虑人选。这人要绝对可靠,胆大心细,遇事不慌,善于应付,确保能完成肩负的特殊任务。”
原来,日本侵略军集中了大量兵力,对鲁西南抗日根据地疯狂地“扫荡”、“清剿",实行惨无人道的“三光”政策,国民党地方反动武装不断同八路军制造摩擦。加之连年的旱、涝、地震等自然灾害,鲁西南人民终年挣扎在死亡线上,逃荒要饭,卖儿卖女,饿死的不计其数。一幅饿殍遍野,路有遗骨的凄惨景象。此时,鲁西南抗日根据地也处于极端困难的境地,地下交通员杜克敏在执行任务中不幸被敌人抓住活埋。另外的几个男交通员也屡遭挫折,情报工作一时陷于瘫痪状态。
坐在小桌旁身材粗壮的特支委员国耕宸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说:“难道叫敌人骑在脖子上拉屎,活人岂能叫尿憋死?!”游文斋按了一下国耕宸的肩膀,来回走着,突然他停住脚“对,叫她!”
“谁?”人们不约而同地问。
“我四婶子,朱文起。 ”他声音低缓地说:“四叔死后,她带着3个孩子东奔西跑,乞讨为生。我曾多次找她谈话,结合她的经历感受,启发她的革命觉悟,对她进行了为党拼命流血不怕牺牲的民族气节和高贵品质的教育。她听了我的几次启发教育后,表示‘只要穷人都能翻身解放,刀山火海也敢闯。并要一辈子为党办事,不怕牺牲。’我想,先吸收她为党员,让她做交通员,为我们传递情报。妇女不容易引起敌人的注意,比较安全。”经过酝酿决定:先由游文斋同志找其四婶子谈一谈。
翌日凌晨,游文斋兴冲冲地回到游集自己的家,稍停片刻后,径直来到朱文起的门前。“笃笃”,文斋举手叩着用麻绳捆绑的小院门,喊道:“四婶子。”
“哎——”随着一声响亮的应声,房门吱的一声开了,从屋里走出一位中等身材的中年妇女,她拢了拢额头上零乱的头发,扯了下衣襟,紧走几步打开院门。
“文斋啊,啥时候回来的?”
“刚回来。”
她把文斋让进屋里,伸手抓起一个木墩递了过去。“坐吧!”文斋接过木墩,深深叹了口气,一屁股蹲了下去。
“哟,啥事,看你愁的那个样子。”四婶子眼快嘴快的说道。
“四婶子,有事想求您帮忙。”
“一家人还用着这样,啥事就说吧。”
“四婶子,这可是要掉头的事。”文斋严肃地说。
“俺知道,你们抗日军,打土匪,为穷人,都是好人。跟着你们干,就是死也心甘情愿。”
文斋沉痛地说:“我们的几位交通员都被鬼子、汉奸、土匪杀害了,他们都是为了咱穷人过上好日子牺牲的,咱不能忘了他们啊!”
四婶子一听,说:“俺明白了,要俺和你们一起打鬼子、汉奸。中,给俺一杆枪吧!”
“叫你办这个事不用拿枪,可比拿枪还要紧,还重要。”
“那是啥事?”她焦急地问。
“送信。”
“送信?”。她咯咯地笑了起来,“俺一个瞎字不识,咋个送法?”四婶子连连摇着头。
文斋解释道:“叫你给谁,你就给谁就行了。”
“中,试试吧!”朱文起爽快地答应了。文斋见四婶子应允,非常高兴。“四婶子,您明天一早到保宁集去一趟。”
之后,游文斋将朱文起的情况连夜向鲁西南地委作了汇报。
又是一整夜的会议。黎明,组委丁来宸打开房门,一阵清凉的空气吹来,他吸了口气,身上松散了许多。他招呼道:“都出来清醒清醒脑子。”
忽然,外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大家机警地进了屋。外门吱地一声开了,进来的是顶着土布头巾,挎着个破篮子,手里拖着一根黑糊糊的要饭棍的女人。她用乞讨的声调说:“行行好,给点吃的吧!”
游文斋听出这熟悉的声音,立刻奔出屋门,亲热地喊道:“四婶子!”特支的同志一齐围上来,赞不绝口:“四婶子还真行。”
“啥行不行咧,先试试吧。”朱文起仰起黑黝黝的脸笑道。
定陶特支的全体党员为朱文起举行了庄严的入党仪式后,特支书记游文斋向朱文起严肃地说:“朱文起同志,从今以后,你就是一个光荣的共产党员,一名革命战士,我们八路军的交通员了。”
朱文起觉得一股暖流涌进了心房,脸上洋溢着无限喜悦,她充满信心地说:“放心吧!我豁上这条命,也得干好。”
游文斋郑重地把一封信交给朱文起,“四婶子,这封信很重要,千万不能落入敌人手里。”朱文起接过信,藏在发髻里,迈着坚毅的步子走上了征程。
朱文起凭着自己的机智勇敢,很快恢复了我党地下交通线,往返于我根据地和敌伪统治区之间,出色地完成了党交给的各项艰难光荣的工作。
二
仲秋的阴雨没完没了的下了3天3夜,田野里大部分庄稼浸泡在水里,东倒西歪,一片狼藉。早已断炊的贫苦农民,不顾道路泥泞,就携儿带女开始要饭了,朱文起挎着要饭篮。拿着要饭棍,同其他要饭人一样,或快或慢地在路上走着。
前面就是敌岗楼了,她放慢了脚步,见伪军对行人盘查很严,她紧张地思索着过吊桥的办法。转身闪入高梁地里,装着小解,把文件从篮底的夹层布里拿出来,放在贴身的口袋里。到了吊桥边,一个歪戴帽的伪兵,把大枪一横:“站住,干啥去?”
“老总,俺要饭去。”她沉着地答道。另一个伪兵夺过篮子,朝地下一掀,把篮子和衣服翻了个遍,厌烦的挥了挥手:走吧!走吧!
“慢着!”粗声大嗓从背后传来。难道叫敌人发现了破绽?她心里不由得一怔。这时,一个手提皮鞭,满脸胡须,裸露的胸膛长满曲卷的黑毛的家伙,向朱文起逼来,他上前一把抓住朱文起的肩头,用狡诈的小眼上下打量着,恶狠狠地说:“我经常见你往西走,一定是通八路的。”说罢就是一鞭,并吼叫“给我捆起来。”
朱文起心想:反正敌人手里没把柄,就往地下一蹲,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大哭起来:“俺不要饭,孩子老娘吃啥。你们有种去打八路去,欺负我老婆子算啥本事。”敌人并不甘心,假惺惺地把朱文起请进岗楼,又是让水,又是叫吃饭。还从腰里拿出两块大洋,伸到朱文起面前:“老婆子,只要说出谁通八路,我叫你领赏去,一辈子再不用要饭啦。”
“老总,俺一家人都快饿死了,哪知道谁是八路。”敌人看没什么油水,就放她走了。
原来,日军为切断地下交通线,命令各碉堡、据点的日伪军,严查过往行人,特别要注意乞丐。
朱文起将信送给中共鲁西南地委后,又带来了地委的指示。为了安全起见,朱文起不能走原路,只能在夜幕掩护下,从封锁沟蹚水而返。(白天,敌人见有人偷过沟,就开枪射击。)
东去第一条封锁沟,北起菏泽,南至曹县,连绵百里,既宽又深。敌人妄图用封锁沟把鲁西南抗日军民困死。朱文起借着微弱的月光,深一脚浅一脚地来到沟边。她把文件放在篮子里,将篮子举在头顶,慢慢滑入沟底。忽然,脚下一滑,水一下没过头顶,她憋着气,坚持两手举篮,艰难地向前挪去,当挪到沟东底边时,爬出沟很困难,她就用手在沟坡上掏出一个个脚眼,终于爬上了封锁沟的东岸。
黎明后,敌人封锁严密,她就穿行于高粱地里,待湿透的衣服干了后,再到沿路村庄要饭。等天黑了,又以同样办法过了第二道封锁沟。
按原计划,朱文起二、三天就可返回。第四天,县委派人去接应,仍不见文起的踪影。到了第五天,她和接应的同志一块回来了。县委书记杨用信和游文斋那颗悬着的心放了下来。杨书记急忙迎上前去,紧紧握着朱文起的手,望着眼前这位为革命出生入死、历尽艰难的女同志,情不自禁地滚下热泪。朱文起把文件交给杨书记,说:“俺没误事吧?”杨书记激动地说:“没有,文起同志,您辛苦了。”
三
定陶城墙高大的门楼上,一面膏药旗在灼热的气浪中,有气无力地飘动着,城门口站着4个荷枪实弹的日伪兵。人们推着小车,挑着青菜担子走向城门,待向日伪兵鞠躬被搜身后,才准进城。这天,朱文起进城送宣传品。她收拾得十分利索,手提菜篮,从容走到城门口,伸手从篮子里拿出几个熟鸡蛋,笑嘻嘻地说:“给,尝尝。”一个鬼子抢过鸡蛋,咧开大嘴,哈哈大笑,冲着她:“你的,大大的好,开路开路的。”
朱文起在城内街上不慌不忙地走着。她无暇光顾大街,径直来到文庙小学。迎面来了一位身材修长,脸庞清瘦白晰,鼻梁上架着一副眼镜,手里拿着几本书的教师。他朝朱文起微微一笑:“四婶子。”
“文斋,这副打扮,俺快认不出来了。”她赞许道。
“走,咱们回家去。”朱文起随他来到一所院落前。文斋冲里边喊:咱四婶子来了。听到喊声,一位身材瘦小的女人,走出房门,边走边解系在腰上的水裙,和蔼地招呼道:“四婶子来了,快进屋坐吧。”朱文起进屋接过水,呷了一口,从篮子底夹层里拿出一叠纸,交给文斋说:“上边叫赶快张贴,还有——”
第二天,定陶城里的鬼子汉奸像炸了窝似的,警笛四起,一队队日伪军如临大敌,到处进行搜查。老百姓三人一伙、五人一团地议论着:“八路军昨天晚上进城了,城里贴满了八路军的传单,上边还画着关公像,要伪军身在曹营心在汉,暗地里给八路干事。日本鬼子快不行了,伪军得给自己留条后路。听说,还有专写给日本人看的。”在整个战局对日军很不利的情况下,经过这样几次大的宣传攻势,敌人坐卧不宁,有的伪军找亲戚,托朋友暗地里和八路军联系,就连一些死心塌地的汉奸,也有所收敛。
四
1945年初,随着全国抗战形势的发展变化,定陶县抗日根据地从城西扩大到城东。国民党定陶县长王子杰,依仗拥有两三千人的武装力量,不断“蚕食”抗日根据地,残杀党员干部,鱼肉乡里。八路军抗日政府念他曾率部打过日军,与八路军有过一段合作,派人与其多次谈判,争取共同抗日,但结果无效。他顽固坚持反共立场,勾结日伪军侵犯抗日根据地。鲁西南地委、军分区决定消灭这股顽军.
军分区政委刘星指挥17、18团和菏、定、曹三个县大队围歼王部。为了彻底歼灭这股残害人民多年的顽军,定陶县委决定派朱文起到王部与共产党的地下人员取得联系,摸清敌人兵力部署。
朱文起扮作媒婆,来到王子杰驻地。她通过岗哨,顺利来到地下人员秦锡爵的住处。进院后,发现秦的屋里坐满了顽军军官。她机智地说:“锡爵,那门亲事,你到底愿不愿意?得给个话呀!”“这……”,秦锡爵脸一红,引得军官们哄堂大笑。他急忙走出屋,把朱文起领到西房,朱文起压低声音说:“要消灭王子杰了,上级指示,要搞清敌人兵力情况。”秦锡爵飞快的将王子杰兵力布防写成情报,交给文起,走出屋子。
“锡爵,就这样吧!瞅空给你领来。”
根据情报,军分区很快做出围歼部署。这一行动,由于被王子杰发觉,他慌忙调整兵力,我仅歼敌一部,残部逃窜。朱文起奉命跟踪。王的残部在农村转了十几天后,公开投靠日军,当了汉奸。日军让其部队驻扎定陶四关。
朱文起将这一情报,立即告知了围歼部队,我军随即将四关包围,并向城内开火。城里日伪军误以为王部向他进攻,就登城射击王部。王怕鬼子收缴他们的武器,率部纷纷外逃,在逃往城东的路上被我伏击。天亮后,王子杰方知上当,赶紧派人进城与日军说明实情后,又慌忙缩回城关。
为及时搞清王部情报,朱文起提出让其潜入王部的女婿秘密地跟随在王的身边。军分区首长采纳了她的建议。她便以找女婿要钱看病或以家里孩子有病等为由,进行情报工作。文起很快弄清了王部新的布防情况,在其女婿的配合下,将情报及时送到我军指挥机关。我军连夜偷袭东关王子杰住处,不料,他又逃脱了。
阴历3月底,王子杰率残部潜入城北碱常店(今定陶县陈集镇常店村),派出很多岗哨,查扣过往行人,严密封锁消息。此时,刘星政委和定陶县委的同志因找不到王部下落,非常着急,派出的侦察员也无消息。杨用信同志找来朱文起,说:“请你一定要找到王子杰的住处,再也不能让他逞凶了。”
朱文起坚定地说:“俺懂了,请组织放心,不管千难万险,俺也要找到王子杰。”她一天跑了分布5个区的10几个点,往返200华里。仍不肯休息,咬着牙,披着星光,奔向邵楼村(今牡丹区佃户屯办事处邵楼村)。
秦锡爵以巡查为名,骑马疾驰邵楼村,将情报交给了地下党员孔耀坤,并请他转交给朱文起。秦刚走,文起挎针线篮子也来到了邵楼,她接过情报,水也不喝,立即直奔我军指挥部——袁姑集(今定陶县杜堂镇袁姑集村)。
“报告,朱文起回来了。”
刘政委、杨书记急忙走出迎接。他俩扶着快要瘫倒的朱文起。“首长……”朱文起颤抖的手一松,便昏迷过去了。
“立刻抢救!”刘星政委焦急的命令道。
部队火速包围了碱常店,在我军的打击下,王子杰等逃到康林(今定陶县陈集镇康庄村的老林),被我伏击部队擒获。这个恶贯满盈的杀人魔王,终于受到了应有的惩罚。
为了表彰在歼王战斗中的有功人员,中共定陶县委在邵楼召开庆功会。县委书记杨用信宣读了地委、军分区命令:给朱文起同志记特等功一次,奖土布二匹。并号召全县共产党员要学习朱文起同志对党无限忠诚,不怕苦,不怕死的革命精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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