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工作需要,我有时在集会上玩把戏;有时在饭店帮忙,端包子盘子;有时又外出以讨饭做掩护,㧟着要饭篮子传送情报;有时蹲在家里,就有一些陌生人来跟我联系,有的用三个小秫秸棒做联络暗号,按规定这是从延安来的人,他们传来了党中央和毛主席的重要指示;有的用三个小瓦片做暗号,这便是从三省联络处来的同志。联络员不断到家找我,母亲也帮助做联络工作。这样,我们家仅有的一间小草屋,变成了我们在鲁西南地区的一个地下交通站。
1938年,党在鲁西南建立革命根据地,斗争十分艰苦,党组织仍叫我做联络侦察工作。因为鲁西南是连接山东、河南、河北的咽喉,北靠黄河,南依陇海,中间是个广阔平原,又是连接冀鲁豫和苏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必经之地,我和母亲为送情报曾跑遍了三省八县。
记得有一次,袁复荣专员亲自派我到濮阳去送一件紧急情报。当天下午我就出发了,走了十几里路,遇见了地主的汉奸武装,一个家伙拧着我的耳朵进行搜查。情报本来缝在鞋帮里,我却故意把一个琉璃蛋填在嘴里,那家伙以为我吞吃情报,急忙命令我把东西吐出来,一看是个琉璃蛋,弄得他目瞪口呆,我就用这种耍魔术转移视线的办法对付了他们的搜查。又向西北走了三十多里,天已经黑下来,我刚走到一个村头上,忽然有人喊道:“站住!干什么的?”接着是哗哗啦啦的枪栓声。我知道又遇见敌人了,连忙趴在路沟里,“汪!汪!汪!”学了几声狗咬。只听见站岗的家伙说道:“真他妈的见鬼!”就这样,我用口技欺骗了敌人,穿过了封锁线。这时,我跑的又饿又累,腿也痛起来,天越来越黑,还刮着呼呼的北风,又“沙沙”的下起了小雨。走了不远,我摔了几跤,摸来摸去迷失了方向。怎么办呢?黎明前,一定要把情报送到。这时,村里传出了鸡叫声,我急得浑身出汗,衣服被雨水汗水湿透了,又湿又凉。我站在一棵大树下,用手摸摸那棵树,发现一面干,一面湿,心里想:刚才刮的是北风,北扫雨,这棵树潮湿的一面一定是北面。我用这种办法,判定了方向,一直向西北摸去,黎明时分,终于把信送到,交给了濮阳地下党组织。当天又返了回来,袁复荣专员见了我大吃一惊,说:“没想到你一天一夜跑了二百多里,真是个‘飞毛腿’啊!”
由于经常有人到我家联系,引起了地主和狗腿子们的注意,他们说:“赵来义这个要饭的小子,还有这么多穷朋友,一定办不了什么好事。”他们不断到我家查看,母亲有点害怕,唯恐藏的文件被他们搜去,于是我就把领导让我保存的书籍、文件,用破衣服包起来,埋在村里一个大碾盘地下。敌人到我家搜了几次,什么也没找到,但对我们的怀疑并没有解除。汉奸和狗腿子把我和母亲监视起来,我们的活动更加困难了。
1940年2月的一天下午,北风卷着雪花,地上冻结了一层厚厚的冰凌。我披着一件山羊皮破袄,送完情报回家,刚走到村北地里,看见从村里慌慌张张跑出一个人来,到近前一看,原来是和我联系的于子元同志。他抓住我的手,低声说:“快走,敌人已经进村了,他们正搜查我们哩!”因为是初春,地里没有庄家掩护,又不能进村,怎么办呢?我们两个都很着急。我知道北地里有一口枯井,就拉着于子元到井边去看,井有一丈多深,我们唯恐被人发现,也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跳进井里。不一会,村里传来“叭叭叭”的枪声。天渐渐暗下来,雪花飘进井里,落在身上,我因为跑了一天,过于疲劳,就靠在于子元身上睡着了。等我醒来一看,发现我们两个象盖上了一层白色棉被,一滴冰凉的雪水,灌进了脖颈里,我打了个寒战,再也睡不着了。我们在井里蹲了一夜,天刚乳明,我踏着于子元同志的肩膀,从井口向外张望,见村头上有几个扛枪的家伙,转来转去,于是我又连忙回到井里。我们两个在井里饿了一天一夜,肚子里咕咕直叫,我冻得上牙打下牙,浑身哆嗦,于子元亲切地望着我说:“来义同志,干革命就不能怕吃苦,也不能怕掉头,只能坚持下去,我们就能闯过这一关!”
天黑了,我饿的实在难受,就对于子元说:“咱还是到村里,去找点东西吃吧!”他紧了紧腰带说:“不行,周围几个村子里都有敌人,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摧垮我们的地下联络站,我们不能随便暴露。来义,你等一等,我来想点办法。”他让我留在井里,自己悄悄爬出井口,不大会,便弄来一大团带雪的麦苗子,递给了我。我抓了一把沾满雪花的麦苗,塞进嘴里,狼吞虎咽地嚼了起来。
半夜时分,我们两个从枯井里爬出来,想到村里了解一下情况,摸到几个村边,都发现住着汉奸队。我们不敢进村,只好又回到那口枯井里。就这样,我们俩一把麦苗,一把雪,在井里坚持了四天四夜。汉奸走了,于子元和我才又回到村里,一进村,看见村里象遭了大难一样,一片哭声。我们到家一看,母亲在院里大哭,一见我们就紧紧抓住我的手,抽泣着说:“孩子啊!你可回来了!你走后,咱村可遭大劫啦!你堂哥因你侄当模范班,被敌人活活大卸八块,还拿着你堂哥的鼻子,叫你小侄吃,你小侄大骂敌人不止,又被敌人挑裂嘴巴,挖去双眼,破膛而死!听说你和子元两个都被敌人抓去活埋了,真没想到咱娘俩还能见面呀!”于子元劝道:“大娘,放心吧,来义机灵着呢!俺俩不是又回来了。咱穷人是杀不完埋不尽的,象地里的野草一样,春风一吹,就又长起来了!”
我因在枯井里冻饿了几天得了重病,躺在床上,因家里穷,连饭都快吃不上了,领导及时给我家送来几斤小米。我病好了以后,仍坚持联系,和母亲一起为革命传送情报。
1940年9月底,为了配合鲁西南革命根据的斗争,鲁西南十专署决定,发动城里工人、学生起来罢工、罢课。这天刚吃过午饭,于子元、逯昆玉把我叫到跟前,叫我往菏泽西关回民饭店送一份紧急情报,他俩再三叮咛:“这份情报很重要,务必半夜前送到。”我藏好情报,当即就出发了。赶到菏泽西关,太阳只剩一竿子高,一看敌人守卫森严,日伪军设了五道岗哨,没有良民证一律不准通行。我急得团团转,因为任务重时间紧,我只好决定爬城墙,便到城外杂货铺去买了一把小抓钩,一根细长绳,用绳拴住小抓钩,找到一个离西关大门较远的偏僻处,我一手握绳头,一手用力把绑着小抓钩的绳子头向城墙上甩去。一试,小抓钩抓得牢牢的,我攀绳越过城墙。刚下就被敌人发觉了,敌人在西关拉起警报,枪声响起一片,我在前面跑,敌人在后面撵,最后敌人又出动了队伍拦截。我穿过几条胡同,眼看被敌人赶上,正在这时,我拐到路南一条胡同里,发现一家理发店,一眼望见一件白色理发工作服正搭在衣架上,一位理发师傅正给一个顾客洗头,我急忙闪进去,顺手穿上那件白理发服,戴上顾客的礼帽,向下一拉,低声对理发师傅说:“师傅,我来洗头,你先歇会儿。”当一群荷枪实弹的日伪军赶来时,那位理发师傅全都明白了,再没言声。这样,我在敌人的眼皮底下,在群众掩护下闯过了这一关,到十点钟左右,我把情报及时安全地送到了习惯回民饭店。
还有一次,地、县、区机关干部到河北整训,海政委叫我往定陶县薛庄侦察敌情,我刚到薛庄,就被敌探发现,敌人把我包围了。我用枪打倒了几个敌人,想冲出去,我在前面跑,敌人在后边紧追,我翻过几道墙,眼看被敌人追上,我忽然想到“堡垒户”王大娘,就往北一拐进了王大娘的门。王大娘只有两间堂屋,套间老两口住,王大爷因瘫痪,卧床不起,外间支锅,放家什。王大娘看我慌慌张张跑进来,开始是一怔,接着就明白了,使眼色叫我上里间去,我看到锅台上有半盆水,两手往里一捺,顺手又往锅底下一伸,用灰往脸上一抹,端起尿盆子跑到套间,蹲到王大爷床前,口口声声喊道:“爹,你尿个泡吧,阴天啦,别尿床上喽。”敌人来到跟前,看到这种情况,非常愕然。敌人要往前凑,我说:“你别凑近了,我爹得了霍乱病,会传染。”敌人一听,有点害怕,但并没有解除对我的怀疑,只听院子里一个家伙跺着地恶声恶气地说:“脚跟脚撵到这儿,这个八路他能上天?他能入地?把他拉出来,用枪撬开他的嘴巴。”几个敌人把我拖到院子里,用枪托和皮带狠狠打我,我都不动声色,问我,我装傻,摇摇头,默不作声。这时王大娘急中生智,从屋里拿出一把窑铲和一个砖斗,放在敌人面前,说:“俺儿出去一年多了,听说他爹病了,前几天才从河南回来。你们看,这不是他做窑活的铁铲和摔砖坯子的斗子嘛!”敌人才信以为真,灰溜溜地走了,我才安全脱险。
1940年秋,大地主杨锦彦组织地主武装“杆子会”,又与考城会道门头子安天国、军阀蒋步成、日伪顽杂勾结在一起,妄图一举扑灭我鲁西南抗日烽火。一天,于子元叫我打进歪杨家去侦察敌情,当时,会道门以歪杨家为据点活动十分猖獗,东到定陶,西至竹林,北到黄河沿,南至亳县,村村都有杆子会,会道门头子安天国鼓吹什么“会百步打,百步之内,拳一伸人自歪,井水自出;剑是飞剑,百步杀死人,还会飞回来。”他下令不准外人进出,碰见进出的人,就抓住砍头。要在象平常一样进去,十分危险。于子元和我都想出了一个巧妙的办法。我对母亲说:“娘,你给我糊一双白鞋,撕一个孝带子,我要到歪杨家给堂妹报丧去。”母亲说:“你穿白戴孝,还要报丧,谁死了?你给谁穿的孝啊?”我说:“娘,是给您啊!”母亲听了,生气地说:“你这孩子,搞什么鬼把戏?哪有给活人穿白戴孝的!”于子元同志道明情由,并耐心说服了母亲,答应叫我去报假丧。
早晨,我穿上白鞋,勒上孝布,走出了村。每到一个村头上,我就抽抽泣泣地哭着走,会道门“杆子会”和汉奸队见了也不查问,我胜利地完成了侦察任务。回来后,领导表扬我们说:“你们这个联络站虽小,但为革命立了大功,在任何艰难困苦的情况下,都保证了情报的传送,多次完成了党交给的侦察任务,真称得起是一个摧不垮的地下交通站啊!”俺说:“这全靠党的正确领导和群众的帮助,要不就象鱼儿离开了水,啥事俺也办不成!”(赵永当、李修宇整理)
注:赵来义同志历任冀鲁豫三省联络员、十分区侦察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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