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天佑讲述把敌人挡在湘江面前

Admin 发表于2015-12-25 11:53:37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底,我在北京参加了中华人民共和国开国大典以后,赶到广西去,参加解放全广西的战役。这天,本来想赶到兴安宿营,但车子来不及,便在临江的一个镇子上住宿,我向老板打听这是什么地方,老板回答说:“界首。”  
  啊!界首!我的心不禁一震!  
  这一夜,我久久不能入睡。这偶然的历史巧合,又把我带回了十五年前在这里掩护党中央渡湘江的战场。  
  一九三四年十一月末,长征中的中央红军,在突破敌人的第三道封锁线以后,正以急行军的速度向湘江兼程前进,敌人早已发现了我军西进的意图,遂利用湘江这条天然障碍,构成了第四道封锁线;左右有桂敌、湘敌夹击,后有中央军主力和广东军队的尾追,企图在全州、兴安、灌阳之间一举消灭我们。情势是十分危急的,我们必须迅速地打过江去!  
  行至交市附近,部队经过半日休息之后,正准备继续前进,译电员送给我一份电报,电报是军团发来的,命令我们师的十四、十五两团(十三团调归军团直接指挥),立即行动,赶赴灌阳的新墟附近,阻击广西军,保证整个野战军的左翼安全,掩护中央机关纵队过江。电文的语句像钢铁铸成的:“不惜一切代价,全力坚持三天至四天!”  
  任务是艰巨的。就在道旁,我打开了地图,借着手电的亮光,找到了阻击位置,当即向部队下达了命令:行进方向转向西南,以急行军向新墟前进。  
  下午四点多钟,我们先敌到达了预定的地点,派出了侦察、警戒以后,我和师政治委员钟赤兵同志,参谋长胡震同志及两个团的指挥员、政治委员来到阵地上。这里,离湘江约有七八十里路。一条通往灌阳的公路正在我们面前通过,这是敌人进逼江岸的必经之路。公路两侧则是一片连绵的丘陵地带,紧紧地扼住公路的道口。时间已是深秋了,公路两侧稻田里的庄稼已经收割,但树叶还没有脱落;满山的松树和簇簇的灌木丛,约有一人深,刚好隐蔽部队。但是这个地形也告诉我们:一定要在这片山岭上守住,否则,过去背后的新墟直到江岸,就是一片大平川,无险可守了。根据这个情况我们把十五团布置在左翼,十四团在右翼,师的指挥所就设在离前沿两三里路的地方。还有临时归我师指挥的军委“红星”炮兵营,也配置了适当的地方。  
  刚刚布置好,侦察员便来报告,敌广西军第七军的两个师,由夏威率领,离这里已经不远了。以现有的两个团来对付敌人的两个师,兵力的悬殊是很明显的。而且,我们的部队经过一个多月的长途连续行军,减员很大,也很疲劳。更重要的是,从这里到新墟只有十二三里路,又没有工事。在这样的情况下,估计坚持两三天有把握,四天就有困难了。但是部队的情绪还是高涨的,我们都十分信赖我们的战士,为了党中央和兄弟部队的安全,他们会做出奇迹来的。  
  我把我的想法告诉了参谋长胡震同志,他正对着地图出神,显然也是想着同样的问题。听了我的话,他把拳头往桌子上一砸:“让他们来吧,只要有一个人,就不让敌人到新墟!”  
  他的信心也有力地感染了我。我们一道给军团首长起草了一份电报:“保证完成任务!”  
  一切准备就绪,敌人也赶到了。他们正沿着大路疾进,一看就知道想快些赶到新墟,来控制我们渡河的左翼,但是却被我们这只铁拳迎头挡住了。  
  战斗一开始,就十分激烈。敌人在猛烈的炮火、机枪掩护下,向我们的前沿阵地猛扑。指挥所离前沿不过三里路,在望远镜里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敌人的排炮向我们前沿猛击,一时,卧在临时工事里的战士们全被烟尘遮住了。敌人整营整连毫不隐蔽地向前沿冲击,越走越近,我们的前沿一直沉寂着,但是当敌人前进到离我们只有几十公尺时,突然腾起了一阵烟雾—成排的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了。战士们就像从土里钻出来似的,追着溃退下去的敌人射击。这时,“红星”炮兵营的炮弹也在敌群中爆炸起来,敌人的冲击垮下去了。从敌人溃退的情况来看,我们给敌人的杀伤力不小。但是,因为我们没有工事,在敌人的炮火和机枪扫射下,也付出了相当的代价。  
  第一天在连续不断的战斗中过去了,从第二天拂晓起,战斗更加激烈,敌人加强了兵力、火力,轮番冲击,并以小部队迂回攻击我们。  
  情况越来越紧张。前沿的几个小山头丢失了。我知道,这不是由于我们的战士不勇敢,有的山头是在战士全部伤亡之后才被敌人占领的。  
  伤亡增多了。一列列的伤员从我的身旁抬到后面去。  
  十四团报告:团政治委员负了伤。  
  十五团参谋长何德全同志来电话:团长、政治委员负伤,三个营长两个牺牲,全团伤亡五百余人。  
  团、营指挥员有这样多的伤亡,部队的伤亡是可以想见的。一个团伤亡五六百人,而当时各团人数并不充实,说明我们付出的代价实在不小。但是,尽管如此,我们的部队还在顽强地坚持着。  
  这时,军团的电报不断传来后面的情况:  
  “‘红星’纵队正在向江边前进!”  
  “‘红星’纵队已接近江边!”  
  “‘红星’纵队先头部队已开始渡江!”  
  几乎每一份电报都要求我们“继续坚持”。我知道,我们的任务是繁重的,稍有不慎,让敌人进到新墟,那后果就不堪设想了。但我也深深地感觉到:在“左”倾错误路线指导下,我们的后方机关实在是太庞大了。第五次反“围剿”防御失败以后,不好好地精简组织,坛坛罐罐都带上,仓促地转入长征,使我们行动迟缓,有些能够摆脱的形势也摆脱不了,不但不能主动歼敌,而且还得付出更大的代价来掩护转移。我不由得暗自希望中央纵队走快一点—他们走快一点,这里的伤亡就减少一点啊!  
  我和钟政委简单地交换了一下意见,走到参谋长身边,告诉了他各团的情况:“十五团团长白志文、政治委员罗元发负伤了。”我说:“你去负责,去组织他们顶住,在黄昏以前,一个阵地也不能失掉!”  
  参谋长严肃地点点头,没有说什么。我知道,在这种严重情况下没有什么好说的。  
  我接着抓起电话找十四团的黄冕昌团长。我要他适当收缩一下兵力,把团的指挥所转移到我们师指挥所位置上来。  
  敌人的机枪、炮火已经打到师指挥所旁边来了。黄团长冒着弹雨来到我们这里。他刚来到,十五团就来了电话报告:师参谋长胡震同志牺牲了,他是在指挥刚才的一次反击时牺牲的。  
  我手捏着电话机愣了好大一会儿,几乎不能相信这是真的。刚刚他还在这里,才这么短的时间,他就牺牲了。胡震同志到师里还不久,但我们相识却很久了。早在瑞金红校学习时,我们就在一起。他年轻、勇敢,指挥上也有一套办法。但是,永远不能再见到他了。  
  我硬压住自己痛苦的心情,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钟政委和黄团长,接着,又向黄团长谈了中央纵队渡江的情况,并严肃地交代他:“无论如何不能后退。”说到这里,我不由得想起战斗开始时,胡震同志用那响亮的湖南口音说过的话,我重复了他那一句:“只要有一个人,就不让敌人到新墟!”  
  可是,当我刚刚到达新的师指挥所时,又接到了报告:黄冕昌同志也牺牲了。  
  这时已是下午。我们已整整抗击了两天,中央纵队还在过江。现在两个团的团长、政治委员都已牺牲或负了伤,营连指挥员也剩得不多了,负伤的战士们还不断地被抬下来。但是,我们是红军,是打不散、攻不垮的。我们的战士们在“保卫党中央”这个铁的意志下团结得更紧,指挥员伤亡了立刻就有人自动代理;带伤坚持战斗的同志也越来越多……第三天情况更加险恶了,但是我们以拼死的战斗坚持着,阵地仍然是我们的,敌人仍然被拦在这几平方里的山头面前,不能前进!  
  下午四点多钟,接到了军团的电报:中央纵队已突过了湘江,正向龙胜前进,我们的阻击任务已经完成。军团命令我们把防务移交给六师,部队迅速过江。  
  我把来电仔细地看了两遍,轻轻地吐出了一口气,紧紧握住钟政委的手:“好,中央纵队总算安全地渡过江去了,我们的任务完成了!”  
  我们一面等待着六师的到来,一面向部队发出了准备撤退的命令。  
  事情已经过去了许多年,仍然不能磨灭我对于这次战斗的深刻印象,无论敌人何等的凶狂、强大,想要消灭革命的武装力量—中国工农红军是不可能的。我也不能忘记“左”倾路线的领导者在军事指挥上所犯的错误,致使我们付出了这样大的代价,我更不能忘记那些为了红军的生存,为了革命胜利而牺牲的烈士们:他们以自己的胸膛阻住敌人,保存了革命的力量。烈士们永垂不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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