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九三一年,区苏维埃动员青年参加红军,听到消息乐得我嘴都合勤务员。不上,三步并作两步跑到苏维埃报名参了军。参军后,我被分到红四军十一师三十三团,上级见我年纪小,便叫我给团政委当勤务员,我一听满口答应。反正是只要当红军,干啥都行!我被领到团部,领我的人指着一位首长说:“这就是李政委,往后你就跟着他。”他又向那位首长报告:“政委,这个小鬼给你当勤务。”我一看这位首长那么年轻,细长身材,很有精神,他和善地打量了我一下,微笑着点了点头说:“好!留下吧。”看着他满脸的微笑,刚才还有点紧张的心,顿时轻松了。这样,我就留在了李先念同志身边。
那时,我就像一个傻瓜一样,啥都不懂。有些老同志告诉我:“你真有福气,跟了李政委。”我说:“都是首长,跟谁不一样呢?”别人说:“首长跟首长不一样,李政委脾气好,跟着他,你挨不着克!”当时我还不觉得,到后来,才知道他们的话是对的。574,刚参军时,团政委在我眼里可是个了不起的大官。我想,政委平时吃的穿的一定和当兵的不一样。谁知,第一次打饭就闹了个笑话。吃饭的时候到了,我兴冲冲地往炊事班跑。我猜想炊事班一定会给政委做点好吃的。政委嘛,理所应该比战士吃得好些。“打饭,两份。”我冲着炊事员说,手里的碗敲得“当当”响。炊事员接过碗,刷刷几勺子,麻利地把饭菜盛好了。我一看两份一样:稀饭外带一小撮烂咸菜。我呆住了,以为炊事员不知道是给政委打的饭,搞错了,就提醒他说:“我是给李政委打的饭。”炊事员不以为然地说:“已经打好了,端去就行了。”
“政委也吃这?”我惊奇地问。“对!今儿个煮的这,就吃这!”炊事员见我不走,笑着催我,“你还站在这儿干啥?快趁热端去,要不凉了,政委熊你!”看着他那副样子,像是在存心捉弄我。我心里想,你看我是新来的,欺负我不知道,想在首长面前出我的丑,让我挨熊。好!我就把这端去,要是首长怪罪,我就照实说,看我们谁挨熊!主意打定,我二话不说,端起饭就走。见了政委,我把饭放在他面前,也不说话,就等着他发火。哪知道政委没发火,端起碗就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吃得是那么香甜,我都看呆了。吃了几口,政委见我不吃饭,就问我:“你咋不吃饭?”我忍不住问:“政委,你也吃这个?”“这不挺好嘛!大家都是吃这。”“可你是政委呀?”“政委又怎样?”政委大概看出我心里有什么想法,就盘问我,我就把刚才发生的事和想法一股脑儿的告诉了他。政委听后哈哈笑起来:“看来你才参军,还不懂得,在俺们这个队伍里,当官的当兵的都一样。大家都是穷苦人出身,参加红军不是为了图吃喝,享清福来的,而是为了闹翻身,求解放!既是这样,大家就得有盐同咸,无盐同淡,一个锅里舀饭,谁也不能特别。只有这样大伙才能抱在一起,像亲兄弟一样……”听他这么一说,我开了窍,没想到就连吃饭也有这么大的学问。尽管有些道理我似懂非懂,但通过这件事,使我明白了一点道理。直到后来长期艰苦的革命斗争又深深地教育了我,使我理解得更深了。
官兵一致、同甘共苦是我军克敌制胜的法宝之一,也是我军区别一切旧军队的重要标志。先念同志就是这样用自己的实际行动给我上了生动的一课,拨正了我刚刚抬起的脚步,给我树立了一个光辉的榜样。先念同志平时一向脾气温和,平易近人,无论对平级还是战士,都一样的和蔼可亲。那时,红军正在初创时期,还残存一些旧军队的恶习和影响。有些指挥员性情粗暴,下级一时不慎,稍出差错,就不分青红皂白,张口就骂,甚至掏枪打,弄得身边工作人员整天提心吊胆的。先念同志却不同,待我们都像亲兄弟一样,每当我们向他汇报隋况时,话说急了说不清,他就说:“不要慌,慢慢说。”若是忘了什么事,一时想不出来,他就说:“莫急,好好想想。”
在他身边工作就像是在自己家里一样温暖,渐渐地就把他的“官衔”忘了,从心里把他当成兄长一样看待。我跟随先念同志不久,鄂豫皖苏区第二次反“围攻”斗争就开始了,敌军采取“追堵兼施”的战术,在鄂豫边布置合击,企图一举摧毁红军和根据地。为了粉碎敌人的围攻,我军采用“避实就虚”的战略战术,避开敌人主力的合击,东进皖西,寻找战机,在运动中消灭敌人。部队开始了急行军。头几天我还马马虎虎能对付,后来,渐渐地支持不住了,两条腿像棍打的一样酸疼,脚板痛得和刀扎一样。好不容易到了宿营地,吃过晚饭,我一头倒在铺上睡着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还没起床,突然迷迷糊糊的听见政委叫我:“小陈,小陈,起来!执行任务。”要是在平时,我会一骨碌爬起来,可现在浑身像是散了架,动一下,哪都疼,加之平时政委对我好,没架子,心里不怕他,我就假装没听见,不理他,看他怎么办。政委见我不吭声,就走到我的铺前,轻轻地撩开被子,关心地问:“么搞的?是累了,是饿了,还是不得劲?”这么一来,问得我不好意思了,就嘟嘟囔囔地说:“腿疼!”说出实话又后悔,心想这下坏了,一定要挨批评了,哪能腿疼就不执行任务呢?我硬着头皮等着挨克,谁知政委没有批评我,反笑了起来,亲热地在我屁股上拍了一巴掌,说:“我当是啥事,快起来,跑跑溜溜就好了!”这一巴掌打得我热乎乎的,连我也跟着笑起来。我赶紧爬起来穿好衣服,高高兴兴地接受了任务,上路了。事隔几十年,我一直记着这件事。仔细琢磨起来,觉得只有先念同志才会用这种方式处理问题。先念同志平时善于关心体贴人,像一个忠厚慈祥的长者。可在军事行动上,他就像变了一个人,他沉着镇静,勇猛果敢,有着卓越的军事才能。我是在一次遭遇战中,第一次认识到这一点的。
一九三一年四月,我军摆脱敌人的合击,穿过豫南皖西。皖西之敌四十六师、警备二旅和保安团共七个团的兵力深入皖西根据地,分别占领了独山、麻埠、诸佛庵等重镇,并准备进犯我豫南根据地。为了消灭敌人,保卫苏区,粉碎敌人的围剿,我军决定迎战独山之敌。我们团奉命出发,先头部队刚到独山附近,前卫部队突然乱了起来,原来前面发现了敌情,敌人大部队向我们开来。由于情况太突然,加之前卫部队人数太少,很多人都慌了手脚。大伙意见不统一,争论起来:“依我看,往后撤,这几个人顶不了什么事。”“放屁!咱红军从来没打过这种仗,见了敌人调转屁股跑?”“那也得看情况,眼看着寡不敌众要吃亏,还能硬碰?”“拼哪!不是鱼死,就是网破,最多是个‘革命到底’!”无论哪种意见,有一点是大家都认识到了的,就是情况已经很危急了,正当大家争论不休的时候,突然传来一道严厉的命令:“占领山头,进入阵地,准备战斗!没有命令,不准乱动!”大家一看是先念同志赶到了,马上安静下来。
战士们一个个进入阵地待命。先念同志平时和善的面孔变得严肃了,好像是换了一个人似的。局势是很紧张,后续部队离我们又很远,一会儿两会儿赶不到。眼前的战斗人员这么少,要对付这么多的敌人,是有点悬!可如果丢开这个山头,敌人就会凭借这块高地,阻止我军的行动,将会给我军的行动造成极大的困难。眼前的局面是丢也丢不得,守又无法守,真叫人捏了一把汗。担心是担心,但看先念同志那副神色,是非打不成了。事到临头,我啥也不想了,反正是豁出去了,就紧紧跟着政委,心里只抱着一个念头:活着,就要保护好首长的安全!“轰!轰轰轰!哒哒!哒哒!哒!”敌人开始发起进攻!阵地上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战士们默默地做好战斗准备,子弹推上膛,手榴弹挂上了弦!乌黑的枪口对准了敌人……准备着和敌人血战一场。“注意隐蔽!没有命令,不准开枪!”又是一道严厉的命令。“不准开枪!”正准备和敌人拼命的战士,听见这个命令愣住了,私下叽咕:“这叫打什么仗?”一个干部忍不住,刚想开口问,被政委铁青着脸堵回去了,“少废话,执行命令!”战士们从来没见政委发这么大的脾气,可是这是战场!谁也不敢作声,只好服从命令,静静盯着往上进攻的敌人。看着静静待命的战士,先念同志的口气才平和下来,他压低声音说:“敌人没发现我们,多争取~点时间,等敌人靠近再狠狠地打!”
时间就是胜利!在这决定战斗胜负的关键时刻,战士们懂得了先念同志的意思。看着政委那副胸有成竹的样子,那样的沉着冷静,战士们紧张的心情也平静下来了。敌人见山上没有反应,误以为山上没有红军,就放下心来,进攻的速度放慢了,一个个一摇三摆地慢慢往山上爬。山头阵地上仍然是一片静悄悄的。敌人越来越近了,三百米,二百米,一百米,八十米……近了!连敌人的装束都看得一清二楚了。“打!”先念同志一声令下,战士们一齐开火,子弹像急风暴雨一样向敌人射去。一刹间,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敌人在突然的打击下慌成一团,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连滚带爬往山下跑。过了一会儿,敌人清醒过来了,重新组织了进攻,又喊叫着往山上冲。
战斗在激烈进行。敌人仗着人多火力强,一步步地向我阵地逼近,情况万分危急。先念同志眼里像是着了火,大声喊道:“吹冲锋号!反冲锋!”“嘀哒哒……”急骤的冲锋号吹响了,战士们跃出了阵地,向敌人扑去,枪声、爆炸声、喊杀声铺天盖地。前面敌人挡不住,慌忙往后撤,敌人开始乱了,败退而逃。政委见敌人败退,急令停止追击,回守阵地。就这样,敌人一连组织了多次进攻,都被先念同志指挥部队打退了,一直坚持到大部队赶到,我军全线出击,敌人见势不妙,还没来得及溜走,就被我军包歼。
战斗结束后,看到缴获的一堆堆战利品和一群群垂头丧气的俘虏,战士们那高兴劲就别提了。在一片胜利的欢呼声中,一种敬意在战士们心中油然而生:如果不是政委冷静沉着地分析敌情,不是那样坚定果断、正确的指挥,就不会有这样的胜利!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激战,红军取得了第二次反围剿斗争的胜利。根据地形势好转,部队也在不断地扩大,许多地方上的同志参加了红军,还有从白军中解放过来的战士,红军人数增加了。由于各种成分都有,部队的思想也比较复杂,大部分战士都是贫苦人出身,对革命比较坚定,但也有些战士对革命缺乏认识和了解,在环境艰苦和斗争严峻的形势下,一时思想想不开,发生了一些问题。一天,连队的战士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不知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连队来人向政委报告,说有个战士想家,私自开了小差,现在叫截住了,押在连部里,连里请示团首长如何处治。先念同志听了报告后,又问了这个战士的情况,半晌没有说话。我觉得有些怪,这事有啥为难的,要叫别的首长,批个枪毙就完了。我记得,这种事我也看过,部队整队集合,把逃兵押到队前,首长讲几句话,然后问大家,“这个人当了可耻的逃兵,对他应该怎么办哪?”战士们就会异口同声地回答:“杀!”这样既惩戒了逃兵,又教育了大家。可是先念同志还是不做声,不知他在想些什么。他想了足有一个多钟头,然后才说:“我看不要枪毙他吧,农民有个家庭观念,要问清楚他是为什么跑,革命嘛,不是靠捆着绑着的。”这话说出来,不光我有些吃惊,就连连队干部也有些出乎意料之外。政委见他们不理解,又耐心地说:“当然,开小差这个错误是不能允许的,但杀人不是解决问题的办法,要着重思想教育。乡亲们敲锣打鼓把自己的子弟送到队伍里来,我们有责任培养教育他们,使他们成为真正的革命战士,让他们诚心诚意地干革命,人都难免出错,如果一出错就杀,我们怎么对得起乡亲们呢?……”
这话很恳切真挚,使连队干部们心悦诚服,这个战士就没有杀,教育了一通释放了,后来这个战士在作战中很勇敢。这件事对部队震动很大。那时正是张国焘“左”倾路线在鄂豫皖根据地猖獗的时候,部队胡乱杀人的现象很严重,除了以“肃反”的名义,杀了大批优秀的红军、苏维埃干部外,一些有点过失和错误的同志也被杀掉。面对这些情况,很少有人在处理问题时,能好好地沉思一下,是否做得恰当。而先念同志对一个“逃兵”都能网开一面,并勇敢的用实际行动改变了那种不容怀疑的“习惯做法”,挽救了一个犯错误的同志。
一九三一年冬,上级调我到少共国际团学习,我便离开了先念同志。虽然我在先念同志身边度过的日子很短,但从他的身上我学到了许多宝贵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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