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部队接到当地苏维埃乡政府报告:六安府伪保安司令刘正华驻守在立煌县的一个团企图偷袭他们。副军长徐海东同志当机立断,命令一营打埋伏狠狠打击敌人的嚣张气焰。命令下达后的第二天凌晨,全营经过大半夜的急行军赶到名叫葛藤山的山上,这里是敌人的必经之道。营长迅速部署了阵地位置,全营摸黑抢筑工事。我们班的重机枪阵地设在山嘴子前,居高临下。当时,我们红军的武器是相当差的,一挺重机枪算是强大的火力,战斗中它能起到关键的作用,全营把它看成宝贝一样,因此,营长的指挥位置就在我们班的机枪旁,我当机枪手。
天渐渐亮了。但是这时却起了大雾,山上山下雾海茫茫,十米以外的树木、物体都看不清楚。大雾给战斗带来了极不利的因素,营长急得直搓手,传令给各连,让战士们随时做好战斗准备,要努力靠眼、耳观察敌情听着动静。战士们经过大半夜的行军,没吃一口饭没喝一口水,夜间的露水浸透了衣服,尽管很疲劳,但丝毫没有影响战斗前的高昂情绪,只是焦急地等待着,等待着敌人前来送死。上午七八点时,浓雾中突然像幽灵似的出现了敌人的身影,此时离我们阵地只有十多米了,营长立即下令开火,瞬间满山头传来激烈的枪声、爆炸声和喊杀声。我手握着机枪随着营长的指挥向各个角度不停地扫射,打得敌人到处乱窜。因为雾气太大,只能发现哪有敌人就往哪儿开枪。狡猾的敌人大批地拥向我这边,企图打掉我方指挥员和机枪。无数的子弹带着尖啸声在我四周飞过,震耳的手榴弹爆炸声不时在我身边响起,飞起的石子土块打在脸上、头上和身上。突然我的左手腕感到被什么东西重重地一击,手指立即失去知觉,紧接着便是难忍的疼痛。我低头一看,原来是手腕被子弹打穿,鲜血往外直喷。这时一名战士接替了我,我被迫撤到后边。同时负伤的还有营部的通信班长,他的左胳膊被弹片掀去一块肉。因为当时的医疗条件很差,白匪对粮食、药品封锁得很紧,部队几乎没有什么药,只是替我们用布包住伤口扎紧,止住了血。
战斗很快结束了。全营打垮并俘虏了一批敌人,缴获了一部分弹药。打完这一仗后,部队紧接着要行军去湖北打罗田守敌,我们这些重伤员跟随部队是很不利的,因此,团部决定让我和通信班长留下就地养伤。就在这天的傍晚,团部派了一个班,将我和通信班长送到葛藤山的深山坳里,砍了一些树棍和茅草搭了两个草棚子,留下了一位十七八岁的女卫生员(当时称“看护”)照顾我们,可惜的是我从没问过她的姓名,只知道她是六安府麻埠街人。
部队给我们留下了一个月的食粮:我们两个伤员,一个人各十五斤米、一斤盐、半斤猪油,女看护十斤米、半斤盐、二两半猪油。至于药品,除了几块纱布就是一点凡士林油捻子和少量的碘酒,另外还有一把镰刀,首长告诉我们一个月左右就会回来接我们,随后部队就出发了。看着部队走向远方,我们心里真不是滋味,感到十分凄凉,眼泪夺眶而出。
部队离开后,我和通信班长的治疗、生活全部靠女看护安排料理了。粮食只有那么多,为了能坚持下来,每天只喝两顿稀饭,每顿一人一茶缸。初舂山里的气候依然很冷,我们唯一的铺盖只有一条毛毯。我的左腕骨被子弹打断,韧带掉出伤口外二寸多长,由于缺乏药品,卫生条件极差,伤口又很快感染化脓,脓液积在肌肤中,肘关节以下肿得像小腿肚一样粗,肤色渐渐发红,发紫,发黑。没有其他的办法,只好用铁条穿上布捅进伤口把脓血引出来,再化点盐水洗洗伤口,这样的小手术常常痛得我满头冒汗,咬破嘴唇。浑身上下又长满虱子,像蚂蚁一样到处爬,随便抓一下就有几只。一下起雨来草棚里到处漏水,很快浑身就湿透了。
部队一离开,白匪和民团就闯进山下的几个村子,进行惨绝人寰的屠杀。凡是红军家属,不管老少都很难逃毒手,有的村子参加红军的数量多,整个村子的百姓都被杀害,房子烧光。不几日,敌人便探得红军有伤员留在山中养伤,就三天两头地搜山。葛藤山山高树密,山势险峻,满山古树参天,灌木成林,野兽出没,敌人害怕我们有武器,不敢搜进深山,于是就恶毒地用放火烧山的办法,企图烧死我们或将我们赶到明处。敌人的诡计是毒辣的,他们从山下放起火,山林枯叶朽木很干燥,大火很快蔓延起来,烧得野兔狐狸一些小动物满山乱窜,白匪们在到处打着枪,咋咋唬唬地号叫:“看到你们啦,快出来投降吧!”我们三人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烧死也决不背叛!女看护搀扶着我们避开烈火顺山沟向别处爬去。到处都是火,正在危急之时,女看护发现前面的石壁下有一条能下人的石缝。
于是她把我俩塞了进去,自己靠在洞口保护我俩。烈火很快烧到了洞口,烤得人脸滚烫,难以忍受,浓烟滚滚而来呛得人拼命地咳嗽,呼吸困难。我和通信班长已是筋疲力尽不能动弹,女看护就跪在石缝口用手和身体将缝前的枯枝叶推出去,将野草拔掉。我们看见她脸上、手上被烤起了一串串水泡,头发、衣服被烧焦却全然不顾,奋力与烈火搏斗,心中十分感动,革命部队同志的情义真是无比高尚!她把生留给同志,把危险留给自己。
一场大火过后,我们总算死里逃生。但是,在山中别的地方养伤的红军战士,有的在逃避烈火时被敌人发觉枪杀了,有的被敌人抓住砍了头,还有些红军战士被烈火活活烧死,我们侥幸活下来了。我们的草棚燃为灰烬,那床毛毯被从火中抢了出来,粮食也只剩下一点,生活更加艰难。女看护重新给我们搭了个小草棚,每天我们只吃一缸野菜稀饭,女看护自己却靠吃野菜和到小溪边掐野芹菜头来充饥。我和通信班长过意不去,一定要让她和我们吃一样的,可她执意不肯,总是劝我们不要管她。
一个月后粮食吃完了,部队还没回来,我们面临着饥饿的生死关头。一天,山头上住着的一位老婆婆发现了我们,谈话中得知她的儿子也随红军走了,老头也去世几年了,为了躲避白匪对红军家属的迫害,她只身一人进了深山,开了一小块荒地种点地瓜、青豆,饥一顿饿一顿地度日子。老婆婆看见我们后心里非常难过,她把我们当成亲儿女看待。从此后,她总是隔几天来我们住的山沟送点地瓜干、青豆什么的,给我们熬汤喝。在这位老婆婆的帮助下我们三人总算坚持下来了。
一个半月后,部队从湖北回来,在深山里见到我们时已不像人样,满头长发,骨瘦如柴,上身只有一件破棉衣,下身穿条单裤,身体非常虚弱,但我们心情却异常地高兴,因为我们又回互革命队伍怀抱了。不久,部队开始长征了,我和通信班长、女看护就此分手了。
多年过去了,每当我想起当年的情形,就想起和通信班长、女看护同甘共苦的日子,想起那位用地瓜干、青豆救我们的老妈妈。革命胜利几十年了,你们还健在吗?如今又在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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