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奎先讲述覃大娘的故事

Admin 发表于2015-12-27 19:45:35
在我的脑子里经常浮现着一位坚毅、慈爱的母亲面孔,这就是覃大娘。那是在一九三四年七八月间,我在红二十五军当排长。因为患了重病,不能随部队转移,上级就把我安置在镇安县东北一个只有一户人家的山村里,这就是覃大娘的家。
覃大娘是个五十岁开外的人,个子不高,红黑红黑的脸上,布满着与她的年龄不相称的皱纹。她穿着一件不知补过多少次的褂子,头上裹着块黑头巾,一看就知道是个勤劳朴实的老妈妈。我来到覃大娘家的第一个晚上,发着高烧,脑子里昏昏沉沉。覃大娘就像服侍自己的亲儿子一样,坐在我的身边,一会儿喂我水,一会儿又给我擦汗,直到天明。
一天,敌人来了。覃大娘背起我就跑。覃大娘是小脚,平时走起路还东摇西晃,何况还背上我?我不忍连累她,坚决要她放下我,她生气地责备我说:“你这说啥话?!”便继续背着我跑,我再怎样说,她也不理我了,只顾跑。山路崎岖不平,不一会儿,她便累得呼呼直喘,汗水沿着脸上的皱纹淌下来。跑到一个山下,她实在跑不动了,就架着我连爬带拖地过了一个山坡,又穿过两块麦地。突然,从对面迷雾中,又传来一阵枪声,大娘立刻把我推倒在麦地垄里,急促地薅些麦棵子盖着我。那时我浑身一点力气也没有,任她摆布。我想说:大娘,你真是一个好妈妈呀!但我没有说出来。她看了我两眼,就好像若无其事地走开了。一会儿就听见几个白匪吆喝着:“你往这里跑什么?”“我找我的小猪。”说着大娘就“嘞嘞”地叫起来,还问:“老总,你们见到我的小猪吗?”我这时觉得覃大娘真有办法。“你这老东西,你屋里那个赤匪究竟跑到哪里去了?”白匪怒吼起来了。“你问那个病人吗?”大娘镇定地反问一句,又说,“他一听打枪就往外跑,把我的小猪也吓跑了。”“他从哪里跑的?”白匪一个劲儿地追问,枪口对着她,“快说,跑到哪里去了!”那时我恨不得一纵身跳过去和敌人拼了,但是,不能!这时又听见覃大娘不慌不忙地说:“我见他顺着后山沟往东北山跑了。”白匪信以为真,带着大娘急促地朝那个方向走去。
一会儿,下雨了,田野四周静悄悄的。我料想白匪走开了,就掀开身上的麦棵子,连滚带爬地钻进树林去,藏在一个岩洞里。我待着待着,不知过了多长时间。天黑了,大娘的儿子一大哥找着了我,把我背回家来。我一进屋,就看见炕沿上放着一盏半明半暗的菜油灯,满地都丢着破衣烂套子。大爷躺在炕上昏迷不醒。我明白出了什么事了,心里一阵阵地难受。大哥把我轻轻地放在炕上,便弯腰在地上拾起一床破被子,盖在我身上,坐到他爹的炕边。一会儿,大娘从灶间过来了,脸上满是忧虑的神色。我禁不住地喊了一声“娘!”喉头就哽住了,眼睛也发酸啦。这时,大娘的眼眶涌出了泪珠。她拉起衣角擦了擦,望了我老半天,好容易才说出一句话来:“你回来啦!好!”她低下头来端详我的脸,像多年不见似的。随后她对儿媳妇说:“你做点饺汤给爹和王弟吃吧!”这回她不叫我同志了,而亲切地把我当作自己的孩子了。她揭开我身上的被子,用一块破手巾在我胸前背后仔细地擦汗。这时,我又饥又累,迷迷糊糊的,但大娘的慈母般的抚爱使我的精神振作了许多。我从被窝里伸出汗溜溜的手,紧紧地握着大娘的手,望着她脸上带着慈爱的皱纹,说不出一句话来。我喘过一口气,才断断续续地说:“娘,今天要不是你老人家,我就落到敌人手里了,再摸不着娘你的手了。”接着,不由得我又想起覃大爷来。“娘,大爷……”
我轻声地问,她立刻垂下头,手指着那边炕上,摇了一下头。“噢!”娘示意不让我再提大爷了。我情不自禁地流出泪来,“娘,你一家可为我遭罪了。”大娘愤恨地告诉我:“昨夜你来我家时,有个坏蛋看见了,告诉了白匪。白匪到我家翻箱倒柜,打瓶摔罐。没找着你,狗养的就吊打你大爷,用辣椒水灌,折磨得你大爷死去活来,鲜血淋漓。可是,不论白匪怎样拷打,你大爷始终是只字不露……”大娘说着,我看她那晶莹的泪珠、颤抖的嘴唇,像有无数的话噎在嗓子里。她说不下去了。我听着听着,心里像刀割一样。这时,躺着的大爷脸露出被头,半闭着眼,呻吟着,大哥也定睛地看着他。我看看大爷,又瞧瞧大娘,我们谁也说不出来什么了,只有愤怒和悲痛。大嫂端来两碗包米饺汤。大娘伸手接过一碗,坐到我身边把我这软弱的身子扶起来,一面小心翼翼地喂我,一面亲切地说:“孩子,那些杂种们,看那一股劲儿是不会放过你的,你的病又是这样重,叫娘怎么办呢?”我想了好一会儿,也想不出办法来。大娘朝我看了又看。最后,她说:“让大哥送你到东南山谷岩洞里去吧!”
真不出大娘所料,第二天一早,敌人又来搜山了,可是我在大娘一家人的保护下,今天背我转东山,明天背我躲西山,和敌人来回周旋着。敌人抓不到我,就逼得大娘一家子不安宁,逼得大哥也跑山头,睡山冈。可即使这么危险,大娘一家仍想方设法,在每天的黑夜里,绕东走西给我送饭送水上来。晚上,野兽多,不是大哥、大娘来给我做伴,就是给我棍子让我自卫。就这样,我在覃大娘一家人的亲切照顾下,度过了十来天。虽然是饱一餐饿一顿,也不觉得这是住在荒洞里、虎嘴边,病也慢慢地好了些。
一天深夜,外边黑得像锅底一样,什么也看不见。我把身子缩了又缩,睡着了,一会儿,浑身冷得打哆嗦。我冻醒了,再也睡不着了。过去的事情一幕幕地浮现在脑子里。我想起了那些牛马不如的生活,想起母亲的死,也想起了自己部队的战友们,想起了党,更想起了大娘的一家。他们对我的恩情是多么深厚啊!他们和我非亲非故,却为我受尽了苦难和折磨……想着想着,我的眼睛模糊了,再也想不下去了。我不忍心再连累他们一家了,要想办法,离开亲爱的大娘一家,离开这个虎口。突然,洞外一阵脚步声,我心里紧张起来。料想是白匪来了,我就随手抓起一块石头。结果是大哥来了。他习惯地把一罐凉饭放在我的身边,没坐下就说开了他的来意,催我快吃,说他们打听到了红军的消息,要我同他连夜去找队伍。他这一说,我心里马上激动起来,三口两口吃完了饭,就跟着大哥踉踉跄跄地摸黑走了。好容易翻了几座山,往下顺着一条小溪走,到晌午时分,终于找到了我们的部队。当时,我的心情兴奋极了,不知怎样来对大哥说感谢的话了。片刻的工夫,大哥就急着要赶回家去。这时,我靠在一个石坎上,呆呆地望着他的背影。回想着走时匆忙,既没见上大娘一面,也没跟大娘说一声感谢,可覃大娘一家人,永远不会被我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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