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四年夏天,正是国民党军向苏区展开“六路围攻”的关键时刻,有一部分敌军企图占领八庙垭。
为了给敌人迎头痛击,三十一军首长命令特务队深入敌后,抓几个俘虏来了解情况。特务队多半是两湖一带的人,而敌军都是四川人,在敌后活动,说满口两湖话,实在是不方便。
由于我是当地地方干部参军的,组织上就叫我给特务队带路。我就这样干上了特务队,很久以来的愿望终于实现了,我心里真高兴!
这天刚下过小雨,满天乌云还没消散,我们踏着泥泞的山路,一滑一拐地下了山。我赤着脚在前边领路,绕过几座小山就到了敌占区的边缘。这时,天完全黑下来了,我们顺利地爬过封锁线,钻进了从两河口到池琪场公路旁的一条小山沟里,隐蔽下来休息。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就见公路上慌慌张张地跑来一个老乡,我急忙迎上去,走近一看,原来是李大宝二叔的邻居,我问他:“你慌慌张张跑什么?”他边喘边说:“罗旅三团今早要向池琪场开,拉我去抬‘滑竿儿’,我不干,就偷着跑回来了。”我马上把这个情况汇报给鲁副队长,他看了一下地形,就叫我们埋伏在公路两旁的青纱帐里等着敌人。
一直等到中午,还不见敌人的影子。庄稼好像被一盆火似的太阳烧着了,散发着热气,闷得人喘不出气来,浑身汗水像千百万个小泉眼一样往下流。这时,我真想到路旁的大河里洗个痛快澡,但在“特务队”执行这个任务,可不敢那么自由!我们正等得着急,忽然公路上出现了敌人的尖兵,接着,大队人马也过来了。“可盼来了。”我松了一口气说:“副队长,干吧!咱地形好,打个便宜的。”他摇摇头:“不行,我们人少,这样硬干是会吃亏的。再说,咱们的任务是抓活的。”也不知道他要怎样干法?我没言语,默默地查着敌人的数目。一个,两个……等数到九百多个,忽然后面出现了几抬滑竿儿,我以为是官儿来了呢,仔细一看,原来是穿得红红绿绿的官儿太太。
眼看着太阳下山了,敌人大队人马都走远了,就剩下一条光溜溜的大道。唉!真可惜,把敌人白白地放跑了,我憋了一肚子气。“副队长,你看,又来了几个,是敌人吧?”是谁这么说。副队长用望远镜一望,说:“对,来了五个,还有两个带匣子的!”大伙一听有匣子,都说:“捉住!这回可不能再放他们跑了。”副队长挥了一下手:“快埋伏好!”他急忙换上罗旅上尉的衣服,叫我也穿上敌人二等兵的服装。
等敌人走近埋伏区,我俩便大模大样地迎上去。“哪个连的,干啥子去!”我用敌人惯用的四川话问。“旅部的,往三团送信去。你们呢?”“三团团部的。”我一面回答一面走近他们跟前说:“拿信看看!”其中一个边掏信边犹疑地打量我,这时候副队长已经接近了他,猛地一下子抽出匣子枪,在路旁埋伏的同志也一拥而上,把这五个家伙围住。他们一看都吓呆了,一个个举手缴枪,被我们拖进了青纱帐。
缴获的文件中有口令和驻军指示等,副队长看完了信,又询问俘虏口供,把三团的驻地以及其他情况了解得详详细细。他笑了笑,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说声:“好吧!”接着他令俘虏脱下军服,留下三名队员,叫其余的同志押着俘虏,连夜赶回军部。就剩下我们五个人了,按副队长的命令换上俘虏留下的衣服。我有点莫名其妙,这要搞什么名堂昵?副队长看我疑惑的样子,笑着问:“你不是要打个便宜的吗?”我说:“是啊!”他说:“这就带你去。敌人团部离这儿不远,他们行了一天军,一定也是人困马乏了,没有什么戒备,咱们借这个机会稍带着摸他一下。”那当然好,白天在庄稼地里热得我一肚子气还没出呢。
天黑了,我们出发往敌人团部去,一边走一边研究怎样扰乱敌人,规定了联络信号和集合地点。副队长还特别嘱咐我说:“要沉着,碰上敌人就大胆回话!”我说:“跟着你们我不会不沉着的。”天黑的时候,我们赶到了敌人团部的驻地池琪场。约摸离岗哨不远了,我们放慢了脚步,故意叽叽嘎嘎地说笑,有的还用鼻子哼着小调,好像在家里一样轻松自如。突然前边的哨兵喊:“谁!”“我!”我也提高了嗓门回答。“哪连的!过来一个!”“旅部送信的,团部在哪儿?”我走过去了。他看我的穿戴和他们一样,就用手一指说:“顺这条道往里走,前面哨就是!”
这里我很熟悉,领着他们四个沿着曲曲弯弯的石阶向原来我们区委会的门口走去,刚到门口,哨兵就问:“干什么?”“旅部派来送信的!”“口令?”“你有口令吗?”我笑着走上门口说:“口令在我口袋里!团长在哪儿办公?”我掏出信在他面前晃晃。哨兵一看,懒洋洋地说:“点灯那屋!”我说:“他们四个有公事要见团长。”也没等哨兵答应,我向他们一抬手说:“进来吧!”我们五个大大方方进了院,留下三个队员在院里隐蔽起来,监视各屋的敌人和哨兵,掩护我们行动。
我和副队长走进正房的办公室。屋里点着五六盏桐油灯,有六七个人伏在桌上正忙着什么,其中有个胖猪似的官儿军衔最高,我估计他可能是团长,就敬礼向他报告:“旅部通信兵前来送口令!”双手将信递上去。那个胖猪接过信瞟了我一眼,我偷偷地退了一步,靠着副队长,心里怦怦直跳。那家伙低头看信,脸上很平静,其他人看我们一眼又忙去了,我的心才放下来。这时候,副队长向我使个眼色,端起了花机关枪对准这群官兵,“哒哒哒”就是一梭子,跟着又拉开一个“马尾弹”,丢在屋里,急忙扯着我们出门外。“轰!”一声爆炸,浓烟从屋里冒出来。灯震灭了,只听得敌人在黑屋子里哼哼直叫。
我们退出门来,门哨已经打死了。这时,镇子乱套了,到处都喊:“集合,有情况。”“跑步,准备战斗。”中间还夹杂着枪声,也不知道他们在打谁昵?我们趁着乱劲又摸进一间大屋子里。刚被枪声惊醒的士兵,这个喊鞋,那个嚷枪,乱得不亦乐乎。桌子上架着两挺机枪,墙角上有几个正围在一起吸大烟。我们走进屋,他们还以为是自己人呢,不紧不慢地对我们说:“别慌,抽完这口烟再去。”我们没有搭话,用枪向屋里猛扫。一屋敌人一枪没放,都完蛋了。抓起桌上的机枪,我们又冲出门外,这时,有几十个敌人向我们这儿跑来,还问我们:“这是怎么回事,打枪干什么?”
副队长悄悄对我说:“以为咱是他们的人呢。你回答,红军偷袭,现在跑了。”我照样答复了敌人。敌人又问:“往哪个方向跑了。”这时副队长也学着四川腔说了一句:“往东,跟我来!”愚蠢的敌人真的跟我们来了,中间隔有几十米的距离。
由于天黑,他们一直没有发现我们的真面目。迎面又有一大批敌人赶来,我们找好地形,架起机枪开火,敌人也还击。跟在我们后边的敌人也帮着我们打,越打越热闹。几分钟之后,副队长悄悄命令:“从这个胡同偷偷撤出战斗。”我们撤到胡同里,两股敌人还打得正有劲昵!副队长笑了笑:“兔崽子,你们打吧,我再给你们加点油。”说着,他掏出缴来的信号枪,按着敌人文件上的规定,向天空打了两发红色的信号弹,这是继续战斗的命令。枪声响得更激烈了。因为我们是敌军的打扮,所以很顺利地扛着两挺机枪混出了池琪场。
走出十几里路,回头一望,敌人团部一带冒起了熊熊的大火,枪声还在响着,副队长说:“你们听,敌人的战斗还没结束哩!”我说:“你不发信号他们不敢结束。”我们边笑边往回走。
后来,我们攻下了池琪场,老百姓对我们说:“白军有一天晚上炸了营,打了大半夜,团长都打死了,往外拉了好几汽车死尸。也不知是怎么搞的,自己跟自己就干上了。”我笑着心里说:这件事只有我们才知道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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