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部队住得很分散,一时集结不起来,为了抢先占领黄木垭,李政委就带这两个连先出发了,同志们听说李政委直接指挥我们去打仗,真是高兴极了,纷纷说:“这一次,我们肯定要打一个大胜仗!”战士们大都是当地人,都晓得黄木垭这地方在军事上的重要,一个个兴致都很高,但行军速度太快,体质弱的同志跟不上,掉队的人渐渐地增多,到第二天下半天,我和李主任也掉队了。黄昏时,我们两人才赶到黄木垭,这时,先到的部队早和敌人打上了,枪声炮声响得很激烈。
在一座古庙前,我们找到了李政委,他两手叉腰,沉静地站在庙前一株枝叶葱茏的树下,敞着衣襟,让晚风吹他的胸脯,那一身灰不灰,黑不黑的粗布军装,简直和苍茫的夜色没有两样。在他对面的山上,火光闪现,炮声震地。政委一见我们,就急切地问:“部队全上来了没有?”“后面还多,大概有半数人没有上来。”他沉思了一下,说:“我们刚上山,敌人也到山下了,敌人发现我们,就拼命向山上攻击,想杀出一条血路来逃命,可是我们的战士们都说:‘他们是瓮里的王八,跑不了啦!”’他的话和他那豪迈自信的气魄,立刻使人信心倍增。停了停,他又说:“我们跟主力离得很远,部队又没全上来,前面只有一个连,要完成这样艰巨的任务,需要我们亲自上!”
我听得出政委话里的意思,赶忙说:“政委,我去!”李主任也抢着说:“我去!”’政委紧抓住我们二人的手:“对!去吧,把我的警卫班也带去,告诉战士们事关紧要,责任重大,党要求他们,打到最后一口气,最后一滴血,也要守住山头,支持到主力赶到,胜利就是我们的啦!”我和李主任齐声回答道:“政委,放心吧,我们保证守住!”
敌人的机枪火力像刮风一样扫上山头,我扑上山去,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个向前冲去的战士,突然被敌人的子弹击中,扑倒在地下的身影。“同志们!后续部队到了!”看见我们上了山,战士们兴奋地把话传开去,我问身边一个战士:“你们营长呢?”“……牺牲了!”“你们连长呢?”那战士略一迟疑,才回答:“现在是排长在指挥,找他吧。”找到排长,排长说:“营、连首长全牺牲了,战士推我指挥战斗…… ”一种沉重的压力,一下子占据了我们的心胸,我意识到这次战斗的激烈和残酷,远远超出我原先所想象的程度,同时感到我的责任是更重大了,排长好像已经看透我的心境,安慰我似的说:“刘书记,没有问题,敌人被我们卡在手里了!凭着这险要的地形和我们这些英雄的战士,保他一个也跑不掉!”接着,排长把黄木垭的地形和战斗情况,给我和李主任介绍了一番:山并不太大,但确是险要,前面一个陡坡,两侧悬崖直立,山下一道窄沟,沟的两侧,断壁无路,敌人两个旅七千余人,被我们一个连压制在这条窄沟里,处于进退维谷,四出无路的境地,正面陡坡上,仅有一条路,盘弯曲折,通到山顶,敌人就沿着这条路,连续不断的冲击。伤亡的人渐渐多起来,弹药也将要打完了,我和李主任都发了愁,李主任说:“我们得想办法从敌人手里搞弹药。”我同意他意见,可用什么办法搞呢?两个人研究来研究去,想不出可行的办法,正在这时,李政委派人来了,来的人传达政委的指示说:“你们要尽一切可能避免伤亡,并想办法搞敌人的武器弹药,补充自己,可根据具体情况,用积极的办法对敌人进行袭击、伏击。”并且还说,“我们是知己知彼,而敌人却摸不到我们的底细。”叫我们既要估计到自己的困难,也要估计到敌人的弱点,听了政委的指示,我们的胆子更大了,我们碰到的题,政委已经估计到了,并且还提出我们所想不到的办法,李主任说:“有政委直接指挥,我们什么都不怕了!”我们立即组织了二十多个人,由我带着,沿着那条曲折的山路摸到半山里,埋伏在路旁棱坎下面的草丛里。约摸两袋烟的工夫,敌人开始向山上轰炮了,炮弹在我们头顶上面爆炸,尘土从山顶上升起来,直冲到天上。炮声还没有停,敌人就冲上来了,我们屏住呼吸,看着那一长串黑影,从我们头顶上面走过去,草丛里的蚊子有意跟我们作对似的,趁机在我们脸上、身上、手上乱叮起来,可是大家谁也不敢动,硬着头皮忍受着蚊子的肆虐。前面的敌人已经接近山顶了,后面的仍在不断地向上涌着。“叭叭叭——”山顶上打响了。
出击的时机到了,我猛一下从草丛里跳起来,端起驳壳枪,对准面前的敌人,哗哗地打了一梭子,战士们随着一跃而起,投弹的投弹,打枪的打枪,有的还对山下滚石头……这一意外的袭击,使敌人一下子乱成了一团,一批一批应着枪声倒在山坡上,没有碰到枪子的敌人,都乖乖地缴了枪。我们一部分人警戒山下,一部分人打扫战场,从山上又下来一些同志,帮助我们搬运胜利品。这一伏击,不仅大大装备了自己,而且也大大地鼓舞了士气。李政委又派人来,叫我们注意保存自己,大量的杀伤敌人。敌人轰炮,我们分散隐蔽,敌人冲来,我们集中反击,击退敌人之后,立刻收拾敌人遗下的武器弹药。按照李政委的指示,我们同敌人一攻一守,一直相持到下半夜。下半夜,敌人占领了山头的一部分。”
我们退守到最险恶、也是最重要的一个制高点上,这个制高点是亩把地大的一个山头,三面绝壁,只有一条路可通行,那条路紧贴在制高点南边的绝壁下,两丈高的崖头,齐得跟刀削成的一样,敌人如果从这条路上过,我们随便从崖上面推一块石头下去,就能把敌人的脑袋砸碎。“刘书记,需要立即把情况报告政委!”李主任提议说。“走什么地方去呢?”“西边崖畔上有棵大树,用绳子可以吊人下去。”李主任这人总能想出别人想不到的办法。我们用绳子吊人下去,向政委报告了情况,派去的人回来说:“政委叫我们把重伤员全部从树上吊下去,他派人来接。政委叫我们一定用红军战士无限的忠诚和智慧,完成党交给我们的光荣任务!他还说,他将设法以火力支援我们。”我们立刻根据政委的指示进行了,这样的情况下,首长的一言一语,都能给人增添无限的力量和信心!
敌人的炮火,狂风暴雨般地向制高点上倾泻,炮火的烟云笼罩了整个山头,硝烟、尘土,呛得人喘不上气,睁不开眼。战士们在南边崖畔上作了些简陋的工事,留一部分人,跟我把守着崖下的路口,其余人由李主任指挥,对付北边的敌人。“刘书记!刘书记!”炮火声中,一个战士扑在我的跟前,焦急地说:“刘书记,你快到那边去一下,李主任负伤了!”我连忙跑去找到李主任,捏亮电筒一看,他肚上裂开个大口子,肠子冒出一大堆,军衣已经被血浸透了,手里还紧紧握着驳壳枪,发恨地向敌人射击。“老李,快撤下去!扶你到安全的地方去吧!”“哪里是安全的地方?只有消灭敌人,才有安全!”随后,李主任关切地对我说:“你一定要好好注意自己,这阵地上,可不能再没有你啊!你记得政委的话吗?党要求我们……”“党要求我们守住阵地,这,我们一定能做到!”“对!我们一定要守到主力赶来,把这些敌人全部消灭在这条山沟里!”右翼传来了枪声,这是政委他们在支援我们了。
敌人的进攻,越来越疯狂了,我们的士气,也越来越旺盛!虽然牺牲了半数以上的同志,剩下的人几乎都受了或轻或重的伤,但是没一个人喊痛、叫苦,每个战士都在顽强地战斗着,李主任的行动大大鼓励了同志们的情绪。同志们怀着崇敬的心情,感慨地传递着一句话:“李主任是我们的榜样!”我腿上也负伤了,拐着腿向前走,一下被一个人绊倒了,正要站起来,那人却用手把我一按,说:“手榴弹!”话没落音,一个手榴弹“嗖”一声飞来,落在我们二人之间,那位战士迅速地把那颗即将爆炸的手榴弹拾起来,回敬了敌人,手榴弹在敌群中爆炸了!我拉他一把说:“快换个地方隐蔽!”他说:“刘书记,我不能动了!”我心里一旺,再看他,才发现他的腿已经断了!我深深被震撼了,胜利!就是用这样的精神争取来的!
漫长的黑夜,终于过去了!这一场残酷的浴血苦战啊!一百多同志牺牲了大半,战士们的鲜血浸透了黄木垭的山岭,但是,黄木垭这个山头阵地却始终控制在我们的手里。天亮了。
当红彤彤的太阳照射到这血洗过的战场的时候,我们的主力部队赶到了!就在这一天,我们红三十军将孙震的两个主力旅全部歼灭在黄木垭的山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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