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世才回忆空山坝大捷

Admin 发表于2015-12-29 21:50:46
一九三三年二月中旬,四川军阀田颂尧调集五十个团的兵力,分三路向川陕苏区发动了进攻。很显然,敌人企图乘我军立足未稳,把我们消灭在川北。在敌人兵力占优势、装备及物资条件比我们优越的情况下,四方面军总指挥部决定逐渐收缩阵地,待机反击。倪志亮师长向我们传达:“徐总指挥说,我们不和敌人硬拼,利用川北多山的有利地形,在运动中阻击消耗敌人。将肥的拖瘦,瘦的拖死,积蓄力量,最后反攻……”
几个月来,我军各路部队依照总指挥部的作战意图,逐渐打击和杀伤敌人。仅我们十一师三十三团,就拖住了敌人四五个团,并在得胜山歼灭敌一个旅的大部。到了五月,我们被压缩到川北一片狭小的地区。粮食、弹药越来越困难了。但是,我们坚信,时机一到,总指挥部会发出命令,全线反击打出去……
五月十九日夜里,我从连队回到团部,刚想睡一下,师部来了一个紧急命令,要我们三十三团立刻向空山坝东南二十余里的余家湾方向行动,并令我(当时任该团团长兼政委)连夜赶赴方面军总部去接受任务。
命令如此紧急,瞌睡和疲劳都丢到脑后了,我一气儿跑到了总指挥部。
总部设在空山坝北山坡一所茅屋里。几天以来,徐向前总指挥和总部的其他首长,除亲临战场指挥外,就在这里用无线电、电话指挥着各路的战斗。
总部首长和我们一块吃了点半生不熟的山芋、蚕豆后,徐总指挥走到那张划满了红蓝箭头的地图旁,向我们说:“这张图,大家都看过了吧?”
大家说,看过了。
“形势有些严重。”徐总指挥指着图说,“敌人的三路主力二十几个团已经逼近了通江西北的青峪口、平溪坝、小坎子一带,杨森的部队进抵宣汉城,刘存厚部到了竹峪关。事关川陕苏区的存亡,同志们都要周密考虑一下。现在摆在前面的两条路,一是分兵把守,这样会更加被动,最后有被各个击破的危险;一是集中兵力,歼灭敌人一路,然后乘胜打出去……”
房子里静得没有一点声音,只有桌上的小油灯跳跳闪闪。同志们眼里,像是齐声在说:“走第二条路,打,打出去!”
参谋走到徐总指挥面前,说了一声:“前方来的紧急电话。”徐总指挥接电话去了,大家在小声地谈论着。
十一师李先念政委在看地图,七十三师王树声师长走近地图说:“李政委,你看从这儿打出去怎么样?”他不等回答,又说,“就是没有通路。”李政委点头应着:“这儿地形是好,路也可以开辟,只是需要时间,你们在小坎子坚持几天,再……”王树声师长明白他的意思,坚定地说:“为了全局的胜利,我们可以坚持到必要的时候……”
徐总指挥接完电话,又在地图上看了一会儿,说:“刚才七十二师指挥所打来电话,敌人还是采取人海战术,集中攻击小坎子阵地。我军伤亡不少。”他像是对自己又是对大家说:“小坎子是通向空山坝的咽喉,万一失守,就影响全线。我已命令他们不惜任何代价,坚守到底。”
经过一番讨论,最后徐总指挥下定了决心,决定集中七十二师、十一师的全部和十师、十二师的各一个团(共十余团的兵力)分路反击出去。七十二师和十一师为左右翼,十师在中间,十二师一个团为预备队,十师一部继续阻击竹峪关的敌人,十二师一部负责钳制宣汉城方向的杨森部。总指挥部原决定两天以后开始行动,由于情况变化快,故决定提前一天,明天拂晓就开始反击。
我师首长详细研究了敌情、地形,决定我们三十三团从右翼出动,明天三点钟以前到达指定地点。
五月二十日上午十时,我带各营干部和一、二营主攻连的干部换上便衣来到了余家湾山头阵地。余家湾位于空山坝东南,背靠巴山,茂密的丛林布满了整个山峦。我们爬了几个小时,在离敌人前沿百余米的岩石跟前观察了敌人的具体部署和火力配备。
通过二十余里的山林,便是一个较小的山岗。那里驻敌两个营防守,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营的预备队。敌人的团指挥所设在那里。往下不远的村庄内,架着一排排无线电网,那就是敌旅部驻地梓潼庙,从望远镜内可以看到东山上密集的碉堡和弯弯曲曲的交通壕。
根据这一情况,我军只有开辟林间道路,从敌防守薄弱的侧翼部分首先突破,继之扩大战果和追歼敌人,将敌拦腰斩断配合我主力展开大反攻。经我们研究后决定:以一、二营分左右两路从山林中开辟通路,并担任团主攻任务;三营为预备队,配合一、二营开路。下午二时开始至第二天两点完成。随后,我把上述情况从电话上报告了上级。
天气十分闷热,天空黑云密布,远处雷鸣电闪。不一会儿,大雨瓢泼似地倾倒下来,山洪冲击着岩石发出巨大的响声。我带团参谋处的几个干部来到一营阵地。全体指战员在密密层层的山林里锯的锯、拉的拉、砍的砍、抬的抬,以豪迈的英雄气概向自然界展开了斗争。有的同志刺破了脸,有的被毒蛇咬伤,有的被马蜂蜇了,但大家忍受着这暂时的痛苦,迎接着战斗的到来。  
雨还是不停地下着。开路的战士没有休息,只是离敌前沿较近,拉锯的声音小了一些。走在前面的二营部队离敌人只有三百米左右,为了防止敌人的观察,改用刀削、斧砍,短促的命令不断传来:“不准说话,注意隐蔽!”
夜里两点钟,雨渐渐小了,离敌前沿更近了。敌人不停地打着三节电筒,电光透过密层层的树林射向我们附近。部队擦掉枪口的水,轮着休息,准备战斗。
我向师首长报告了战斗准备已经完成,并决定四点整发起攻击。
静静的夜里,不断听到七十三师与敌激战的枪炮声和隐隐约约的冲杀声,这时我更感到责任的重大。我寻思,只要我各个方向的友邻部队能够按照总部的决定再坚持一两个钟头,敌情没有新的变化,胜利是有把握的。如果敌人兵力增加,我们会付出一定代价,但必须保证战斗的胜利,这是关系全局的大事,也关系到千千万万群众的安危。
三点钟,部队全部进入了阵地。战士们爬在湿漉漉的山石上或泥土里,装上子弹和刺刀,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前方。在编好的战斗队形内,等着冲锋时刻的到来。
敌方安闲自得地一点动静也没有。
四时整,总攻开始了,我站在团指挥所,从望远镜内看到一营首先向敌人发起攻击,战士们以神奇迅速的动作,穿过前沿的密林,向敌人射击。顿时,余家湾山头枪声、炮声一起吼叫起来。
一营营长林英剑高举驳壳枪率领着战士像猛然暴发的山洪一样,向敌人杀去。战场上一片“缴枪不杀”和“红军优待俘虏”的喊声。敌人两营兵力还没有编组战斗队形,就被全部缴枪了。敌后面的一个营顺着山坡鬼头鬼脑地往上爬,我二营营长刘世木率领着战士从一营右侧奋勇前进,拦住了敌人。战士们端起了刺刀,把固守顽抗的敌人一个个刺倒在地上。
猛然,参谋人员指着后面的山坡说:“李政委来了。”大家顺他手指的地方看去,李先念政委带着几个干部从山坡上走下来。我们一听到李政委来了都特别高兴,战士们的情绪更加高涨。李政委头上冒着汗,满身是泥,一看就知道是翻了几个山包跑来的。他拿起望远镜向前方看去,战士们已冲到敌旅指挥所—梓潼庙周围。“部队以少数人收拾缴获的枪支和看押俘虏,主力继续进攻!”李先念政委下了命令。
密集的火力将敌人压缩在狭小的山道里,敌人像潮水一样涌来涌去,炮弹在敌群中爆炸,手榴弹在敌人头上开花,受惊的骡马飞腾而起踩死不少敌人。红军战士利用每一堵墙或每一块石头和土坎向敌人射击,最后敌人退进旅部住的一座围墙高大的院落。机枪向我方射来,战士们匍匐前进,眼看到了跟前,被敌人打中了。怎么办呢?难道就能这样眼看着敌人逃走而影响整个战斗吗?正在这时,一营组织的突击组冲了上去,一个……二个……三个都没完成任务。最后一个战士爬到墙底,两手拖着几颗马尾手榴弹,猛然一甩,硝烟四起。一营营长林英剑率领突击队从烟火中冲了上去。他受伤后,扒住围墙的缺口看着战士们一个个冲了进去,枪声停息了才去上药。
我往梓潼庙行进的路上,遇见战士们押来一个俘虏军官,那就是敌四师十旅旅长杨杰。几小时前还暴跳如雷、八面威风的家伙,这时两手垂下,像木人似的站在路旁。随后,一溜一行的俘虏被押送到后方,边走边向我们战士说:“红军真是天兵天将,不知道你们就来了!”“释放我回家后,再不卖命啦,今天不是我缴枪早,差一点脑袋也搬家啦!”
歼灭敌人一个团并占领了敌旅部后,其余的敌人就和斩断头的苍蝇一样横冲直撞,作垂死挣扎。东山敌人的一个多团除部分固守阵地外,大部向我部扑来。我即命令部队向敌发起猛攻,经几次攻击,直冲到山头与敌白刃格斗,几十分钟后敌向后溃退。我军沿着山道直追。
太阳偏西的时候,敌人约一个团的兵力正溃退在北山河的沿岸上。雨后的山洪,汇流到北山河内,滔滔的河水,冲击着岩石,打起了浪花,向东奔流。敌人前走无路,后退无门,甩掉了机枪,丢弃了骡马,狼狈逃命。我军居高临下,以猛烈的火力向敌人射击,与敌展开肉搏战,敌尸体遍野,丢魂丧胆地往河里跳,有的被河水冲走,大部被歼。
黄昏,部队经过大小十几次战斗,行程八九十里,到了牛角坎。夜里,部队在牛角坎休息。我和各营的干部正研究新的布置,通信员来报告说:“徐总指挥到了。”
我们刚要迎出去,徐向前总指挥满面含笑走进来,挨个和大家握手后说:“我军全线反攻,敌人正在溃退,应乘胜扩大战果。”他伏在地图上看了看,指着分水岭说:“你团派一个营,在这儿堵住左翼敌人的退路,并注意与友邻部队联络。”我们把三营派出去后,徐总指挥讲了一下各线的情况,问道:“你们伤亡多少?”我向他作了详细报告,并报告说部队的情绪很高。
徐总指挥听后,说:“打仗,指挥员不能只看到战士们高涨的情绪,要充分估计可能出现的困难情况。打了胜仗不为奇,还要看伤亡大小。能以最小的伤亡换取最大的胜利,才是最明智的指挥员……”这番话对我们是最宝贵的教导。
徐总指挥和我们一块吃了饭,到连队里亲自和战士交谈了很久,一刻没休息,又到友邻兄弟部队去了。  
久,参谋人员报告:我三营营长王志凯同志,率领全营战士又消灭敌人约一个营,占领了分水岭。
在追击的第三天,接上级指示:木门方向有敌一个旅来增援,掩护溃敌退却和阻止我军前进,并命令我团消灭这股敌人。
部队昼夜兼程向木门行进。翌日上午赶到木门,处处可以看到敌人遗弃的物资,从衣服、鞋子、粮食,到坛坛罐罐,样样俱全,由此可看敌人如何狼狈样。不少伤兵被丢弃在路上,有的还在爬行,有的已被恨之入骨的群众用斧子、刀子、剪子砍死、扎死。
我团一到木门,就受到群众的热烈欢迎。老乡们给部队烧水喝、做饭吃。一位七十多岁的王老头,背上新鲜的水果送到团部,说:“这是从地主那里分来的好果子,送点给你们尝尝,表示穷人翻身的心意。要不是政府和红军爱护穷人,我们连果子看都不敢看。”
十时,侦察员报告,敌增援的一个旅下午可能到木门。随后部队准备出发。十二时前,部队在木门以南十多里的青龙寨事先设好了埋伏并构筑有简单掩体,我团的六挺重机枪和部分轻机枪架在敌人必经的来路上。
过了两个钟头,敌人顺思阳河、镇子坝由南向北拥进了山川。前面是一个营,走在中间的是人抬的几架滑竿,一晃一晃地往前走,台子上有男有女,还有一只小狗也被放在上面;士兵们背着笨重的行囊,扛着步枪、机枪,弯腰垂头缓慢地前进;有的士兵把步枪当扁担,挑着行李;军官们有的骑在马上,一摇一晃地甩着鞭子,大声吼叫,催促士兵们行进。敌人毫无战斗准备,像一群送丧的行列前拥后挤着。
我看到战士们握紧了枪,把胸脯贴在掩体的胸墙上,标尺对准敌人的脑壳。前面的敌人已进到离我一营阵地二百多米了,敌人的后尾全进了山沟。这时,一营阵地的重机枪,“哒哒哒”地响了,接着,轻机枪、步枪齐向敌群发射。不一会儿战士们扔出一排排手榴弹,随着手榴弹爆炸后的烟尘跳出掩体,直奔向敌人。前面的敌人想往后跑,我即令二、三营突然向敌右侧面出击。战士们端着刺刀冲向敌群,一片“缴枪不杀”和“红军优待俘虏”的喊声和枪刺木托的格斗声,响彻云霄。苦战两个小时,敌前卫团被歼,紧接着又追歼敌后梯队约一个团,旅长覃世科被活捉了,原来坐在滑竿上的那个女人就是覃世科的小妾。
部队继续向苍溪、阆中方向挺进。
空山坝大捷,共歼灭敌十三个团,敌死伤近五千名,俘敌旅长两名、击伤一名,活捉敌团长两名、击伤五名,俘敌营以下官兵约两万名。缴获步枪一万四千支,迫击炮五十余门,轻重机枪二百余挺,弹药、马匹不计其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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