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我十九岁,已参军两年了,是二排的排长。在我们的队伍里除卜营长和另外几个不是老就是小的男同志外,都是女的。这支队伍的战斗力,用今天的话来说,就靠我们“半边天”了。
队伍不停地向前走着,上午九时左右,突然打前站的三个女侦察员气喘吁吁地跑回来报告说,前面山头上好像有国民党的军队放哨。因为没有望远镜,远远地看不太清楚。为了摸清情况,我们又派了几个同志去侦察,果然发现在我们必经之路的两侧山头上,确实有国民党军队的哨兵。有的同志一听说有敌情,两手就觉得痒痒,急着要出击,想打个痛快。卜营长制止说:“你们都是女同志,过早地让敌人发现了,对战斗不利。再说,现在还不了解前面敌人的情况,即使要打,也要等到天黑后再动手,急躁冒进是要吃亏的。”他命令部队停止前进,就地隐蔽休息。怎样才能了解敌人的底细呢?卜营长和干部们进行了研究,决定先抓个舌头回来审问。中午,我们在附近的村子里找到一个五十多岁放羊的老乡,准备派一个人跟着他扮成爷孙的样子到山上去放羊,设法接近敌人,抓个俘虏回来。我们到来之前,国民党军队常常窜到村子里抢东西,糟蹋妇女,老百姓深受其害。被请来的老乡,家里很穷,吃过匪军的苦头,他听说要抓白狗子,立即流露出兴奋的神情,满口答应。被派出的侦察员姓缪,十四五岁,名字记不起来了,那时大家管她叫小缪。这姑娘聪明灵活,泼辣勇敢,演起戏来扮啥像啥。大家觉得,有他们“爷孙”俩出马,准能完成抓舌头的任务。
果然不出所料,下午二时许,他们真的押着一个俘虏回来了。小缪一边抹着脸上的汗水,一边绘声绘色地讲述抓舌头的经过:原来这个家伙嘴馋想吃羊肉,是抓羊时被捉住的。他供认,山头上驻扎的是国民党保安团,大约有三四百人。我们怕这个俘虏撒谎,怕上他的当,四时左右又派出几个侦察员弄来一个排副,他的口供和那个俘虏的口供差不多,还提供了各个山头敌人兵力部署的概要情况。摸清敌情后,我们决定进行夜袭。
晚饭后,战斗方案公布了。根据战士们的身体情况,挑选出了身强力壮、富有战斗经验的一百多人参战。编了一个尖刀排,二十多人;九个战斗小组,每组十个人,其余同志留守原地看管行装。战斗的武器主要是手榴弹和木棒,另外每个组还有三四支单响步马枪。规定出击之前每人手臂上扎一条白布作为我方的标志,口令是“胡椒”。行动部署是:先派尖刀排占领制高点,然后九个组以号声为令分左、中、右三路同时出击。卜营长再三强调,无论战斗顺利与否,都不要大声喧哗,以免被敌人发现我们是女兵,否则,敌人弄清了我们的底细,就会嚣张起来,增加夺取战斗胜利的困难。
晚霞退去,夜幕渐渐地降临,阵阵凉风吹来,使我们身体直打战。姐妹们虽然衣着不多,但战斗情绪高昂,没有一个人在意。天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卜营长带着尖刀排奔向制高点,不到一顿饭的工夫,便从制高点传来了嘹亮的冲锋号声。参战的姐妹们听到号声,像离弦之箭奔向指定的地点,犹如一把把利剑直插敌人的心脏。左路是一、二、三组,我在第三组当组长。
我们组刚刚冲到一座小山包的腰部时,就听到山头上一阵“共匪、共匪”的叫喊声,随之就向我们开了枪。我们凭借敌人枪口里喷射出来的火光,隐约看到二三十个黑影。不一会儿,这群黑影就从山头上压下来。敌人往下冲,我们才高兴哩。因为敌人枪多子弹多,我们枪少子弹少,远距离对峙打不过他们,只有打近战、肉搏战,才能发挥手榴弹、木棒的作用,迅速夺取战斗的胜利。大家面对两倍于我之敌,心不惊,肉不跳,人人都咬着牙憋足了劲,准备着搏斗。“狭路相逢勇者胜”,我们遵守战前的规定,没有用喊杀声来助威,可是此时此刻人人心中都在呐喊:“少说话,多杀敌!”当敌人冲到我们跟前不远时,战士乔石敏手脚快,马上朝敌群投出了一枚手榴弹,“轰隆”一声响,敌人乱作一团。
大家乘机蜂拥而上,同敌人进行了一场厮杀。这帮家伙除跑掉几个外,其余死的死,伤的伤,被我们活捉了六七个。旗开得胜,士气大振。我们乘胜摸黑继续攻击。中路是四、五、六组。这三个组中打得最漂亮的是第六组。组长马桂花,大脚女人,二十来岁,身材魁梧,百把斤的担子压在她的肩上,腿不软,背不弓,不喘一口粗气。她干起活来虎里虎气,像男子汉一样。强将手下无弱兵,这晚打仗,马桂花带领的第六组锐不可当。战斗中,她们来到一座山脚下时,遇上了一条河,河上架着一座简易狭窄的木桥,对岸的敌人发现她们后,想从桥上过来把她们吃掉。桥上的敌人刚冲过来一两个时,有人很想立即投入战斗,但被马桂花制止了。她胸有成竹地说:“急什么,他们是破铜烂铁,不堪一击,过来的越多越好,一个也别想回去。”姐妹们憋住气,耐心地等待着,当敌人过来三十多个时,马桂花一声令下“打!”顿时枪声手榴弹爆炸声响成一片,敌人挨了揍,转身往回逃。六组的姐妹们把手榴弹、石块一齐往桥上扔。敌人有的被炸死,有的被砸伤,有的掉到河里被水胀破了肚皮,彻底报销了。右路是七、八、九组。
天蒙蒙亮时,我们遇见了七、八组的姐妹们。我们分手虽然只有一夜时间,但觉得好像分别了很久似的,见面时格外高兴。我们在互相问好,了解战果的时候,发现九组的姐妹们不在场。我们把这个情况报告了I、营长,他指示大家立即分头行动,尽快把九组的同志找回来。天亮后,我们在一个山头上找到了九组的五个姐妹,她们都挂了彩,另五个姐妹已经壮烈牺牲。这里还有十多具敌人的尸体,他们的脸上留下了一道道被指甲抓过了的痕迹,有个当官的两个肩胛间开了花,手里握着手电筒,直挺挺地扑在一张地图上。显然,这里是敌人的指挥所。大家认真一看,倒下去的姐妹中,有的嘴巴咬着敌人的耳朵,有的双手还紧紧地卡住敌尸的脖子。看到这一切,大家心里全都明白了,假如我们的女战士没有一往无前的英雄气概,怎么可能出现如此悲壮的场面呢?这一夜,我们百把名娘子军像围山狩猎一样,袭击了保安团三四百人。这伙敌人除六十多人被俘、少数逃跑外,其余都见阎王去了。当然,我们也付出了代价,三十多名姐妹在巴山的土地上流尽了最后一滴血。
第二天,周围的群众知道了这一仗是我们女兵打的,都感到很惊讶。许多中青年妇女纷纷报名参军,甚至还有的妇女带着婴儿一块来要求跟随部队走的。我们对体弱的、有孩子的妇女做了一些说服工作,劝她们留在家乡,只是把几个青年妇女吸收到队伍里。我们掩埋好烈士的遗体,告别了乡亲,在艰难崎岖的道路上又继续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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