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良贵回忆防守大东山

Admin 发表于2015-12-29 22:05:01
紧靠嘉陵江边的大东山在川陕南部,是红四方面军在川北建立的“通南巴”苏区(即:通江、南江、巴中三县)的一个军事要地,它像一座紧作者简介:周良闭着的大门,死死地挡住敌人从南面进攻根据地的道路,敌人虽然多次攻打过这个山头,但是都失败了。
一九三四年,正是红色风暴席卷全国的年头,一月,四川军阀刘湘又对“通南巴”开始了第三次“围剿”,这回挨头刀的,当然又是大东山。我们这些防守新镇坝,大、小东山一带的红十二师特务营的战士,都是刚放下锄头把不久的青年贫雇农民,只有班排以上干部才是老底子,大家怀着对军阀、地主的新仇旧恨,共同准备保卫自己的苏维埃政权,粉碎敌人的进攻。当时我在三连二排当战士。上级交给我们排的任务,就是防守大东山。
来到大东山后,我们赶着加固了寨门,修整了寨墙,挖好了交通沟和防御工事,本来四周就多为绝壁,只有四条弯弯拐拐的小道通到山顶的寨子,这一修便更加巩固和牢靠了。班排以上干部才有枪,虽然战士们只有非常可怜的老古董武器一梭镖、马刀和石块,但我们坚信,依托这天然的险要地形,敌人的进攻是不会有什么好结果的。
那是一个严寒的清晨,嘉陵江上还是雾腾腾的,一阵阵冷风直向寨上扑来,吹得寨里老乡屋顶的炊烟绕来绕去。我们正集合在草坪上,准备出操,突然从南面传来“叭叭叭”几声枪响,大家随即紧张起来。枪声断续地响着,排长判断这是敌人新的进攻开始了,便命令各班立即进入位置,准备战斗,他简短地动员说:“……别看敌人人多枪好,我们只有梭镖,但敌人都是大烟鬼,烟瘾过足了,只是一股劲儿,烟瘾犯了,连走路也挪不开步。同志们,我们占了这样好的地势,就是石头也要把敌人打垮!”
我们六班把守的南寨门,正是以往敌人进攻大东山的要道,因为这道门外有一条直通山下的山梁,地势不及其他三道门险要,所以排长也特别注意南门的防守。他随着我们来到这边,亲自检查了大家准备的情况,然后看了看山下的动静,很有把握似的对我们班长说:“六班长,不信你等着瞧吧,我的估计,这回敌人多半还是先从你们这里下手。”“我们也已经估计到了,”班长有些自得地说,“你放心,看看我们六班都是些什么样的货色吧!”雾渐渐地散去,太阳的红光斜照过来,使人觉得暖洋洋的。我们各人都在自己把守的垛口边,紧盯住山下随时发生的情况。
果然不出所料,敌人在枪声中从我们正面山梁后露了出来,头前打着几块白旗,飘来飘去,真像送葬的招魂幡。他们一边往山上拥,一边嘴里还乱叫着“拿活的,拿活的”,想先来个精神胜利。“嘣,嘣”,走在前头的几个家伙,一上来就抬着石头砸寨门了,要说,他们的动作也还不算慢,几架梯子也搭上了墙,可能是刚过足了烟瘾的。我们从墙边朝下看得真真切切,有的同志觉得敌人太欺负人了,气愤得准备要甩石头,班长连忙摆手制止说:“沉住气,刘湘给我们送枪来了,不到时机不要打草惊蛇。”
班长是个打了几年仗的老经验了,大家一听他的话都觉得很有道理,谁也没有乱动,只是紧握着手中武器等着,看你搞个啥名堂,让你上来了才怪哩,眼看几个鲁莽的家伙爬梯子了,班长只喊了声“干哪”,只见七八支梭镖一齐亮了出去,“咔喳”“咔喳”,有的捅在敌人脖子上,有的扎在敌人胸膛里,于是几个冒失鬼就连滚带栽地摔下去了;我们接着把梯子也推了下去,石头也擂了下去,这一来,敌人堆里就乱套了,枪也不响了,几个砸门的扭转身就跑。我们伸头向下一看,梯子摔的乱七八糟,人也东一个西一个地躺了一地,有的嘴里还在不住地爹呀妈呀的乱叫唤,敌人的督战队这时吹胡子瞪眼地喝令士兵再往上冲,无情的督战刀,像砍瓜切菜似的剁掉了几个人,这副情景,引起我们一阵哄笑。
中午,趁敌人吃饭、休息、抽大烟的时候,团参谋长上山来和我们研究出击敌人。他说:“我们不能等着挨别人的打啊。我想,我们应该主动去搞他们一下,怎么样?”大家又热闹起来了:“好得很,再给他一个闷棍吃吃,今天早晨那样的打法实在太不过瘾了。”“首长,马上就干吧!”“你们年轻人就是性急,”参谋长说,“急就办不好事情,还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呢。”接着他就具体部署了人力和武器,决定由排长带我们,十多人出去袭击敌人,又把跟他的两个警卫员和两支花机关枪都配备给我们,他和其余的同志留在山上把守寨子,动身前,参谋长又再三交代,叫我们不要恋战,主要是趁敌人失败扰乱他一下,再搞点枪支弹药来武装自己。
我们这些几个月以前还在给地主放牛割草扛长活的人,对于山路,不管多难走也不在话下,一出寨就像山羊一样跳来跳去,很快就接近了敌人。再说刘湘的那些大兵,本来士气就不高,一开头又吃了个败仗,也就越发没有战斗力,当我们到了离他们不过二十来步的刺笆篱后面,还没被他们发觉。排长看时机已到,急忙向大家打了个手势,随即就命令两个警卫员对着敌群扫了两梭子,我们在枪声中喊着“杀啊”、“冲呀”的口号,像老虎扑羊一样,几步蹿上去就捅就砍。敌人怎么也想不到我们会主动去搞他们,一时竞吓愣了,什么都不管,只顾撒腿乱跑。有几个清醒过来正要开枪,却先被我们的长矛梭镖放倒了。我们劲头儿一来,一直追下去半里多路,排长才下令收兵,一路上又捡了七八支步枪和其他一些胜利品,可惜没有搞到子弹。
太阳刚落山,敌人又打着枪,吹着号,喊叫着向南寨墙拥来了。看来,这次来势更凶更猛,抬的梯子比上午还多,真打算大干一番啦。说也怪,敌人到离寨门百多米的地方就不再前进了,只是一片叫骂。我们想,这些烟枪兵又在耍什么鬼名堂?过了几分钟,敌人更集中火力向我们射击,抬梯子的也准备爬墙了,班长见势忙喊:“大家注意!”话音刚落,忽从东寨墙那边传来了喊杀声。大家一扭头,哎呀,糟糕,敌人啥时候摸上来啦,正和我们的哨兵拼马刀昵!这时我们才明白敌人搞了个“声东击西”的把戏。原来东边都是绝壁,估计敌人不易上来,所以就没注意防守,结果给敌人钻了空子。班长急忙命令留几个人在南门监视,其余的全去消灭东边的敌人。胖子周永福端着梭镖最先赶到,他二话没说,就闷头闷脑地向一个最凶恶的敌人捅去,那家伙怪叫一声就扑到地上去了。
此时,排长也带着五班部分同志赶到,两下一夹攻,敌人慌了手脚,接着又倒下五六个;也有聪明点的,看这个情形,顺着寨墙不管不顾就往下滚;有一个大个子,被周永福拦腰抱住,边拖边推就把他送到岩下去了;还有一个钻到就近的草堆里企图顽抗,被陈德友看见,一镖就请他回了老家。好容易把上来的敌人歼灭了,大家才轻松地吐了口气。回南门时,周永福发现陈德友半边脸都是血,忙问:“你哪里挂彩啦?”原来陈德友刚才没注意,被有个家伙一马刀砍落了半边耳朵。班长上去赶快给他包扎了起来。天黑了,周围什么也看不见。排长沿着寨墙,不住地嘱咐大家在这种时候要特别注意,敌人可能来摸我们的“夜螺丝”(四川土语:偷袭)。
快到熄灯的时候,忽见寨外敌人点起一堆堆的大火,照得满山通亮。大家看见都很奇怪:这是怎么搞的?以往敌人白天拿不下山头时,晚上就撤走了,这回却一直包围着我们,排长更在思考我们一般战士想不到的问题:今天已经伤亡五六个同志了,要是敌人打算长期包围我们,那困难就更大了。
大约半夜时分,敌人就在我们周围乱吹冲锋号,又是打枪,又是喊叫,但敌人喊了一阵之后,便没精打采地收兵了,不多久,火也灭了。这时,排长来叫我和班长去研究点事情,还有另外的几个班长和战士同志也在场。大家商量了一阵,决定趁敌人疲劳熟睡的时候再来个措手不及的偷袭。排长又把寨上的事情向班长们交代了一下,就带上我们几个熟悉大东山地形的战士出发了。
出了东门,沿着狭窄壁陡的小道和山沟向敌人的宿营处摸去。一点声音都没有,看来敌人已经睡着了,说不定正做梦哩。排长打了一枪,表示下手的时候到了,我们一齐甩出去几颗手榴弹,随着爆炸的火光和烟雾就冲了进去,这突如其来的袭击,真把敌人打蒙了,不知我们下来多少人。他们完全乱了,像堆蚂蚁在那里你推我撞地乱拱,有的提着裤子就跑,碰上梭镖、马刀的又在大哭大叫,后来竟自己互相打做一团,把敌人冲散以后,我们也不敢久待,就顺手抓了几条枪和子弹袋,还有两个俘虏,一齐摸回寨子。
东方渐渐发白了,我们一天一夜的战斗,也确实疲劳得很,有的同志蹲在交通沟里或靠在墙边就打起瞌睡来。我们班长外出查哨走到墙上,刚探头向下一看,就连忙缩了回来,嘿,敌人啥时候围上来啦,他一边往寨门跑,一边喊:“敌人上来啦!”等他赶到门边时,门已被打开半扇,十几个家伙提着明晃晃的马刀就往里钻,班长一个人是无论如何招架不住的,他只得放了一枪就向后退,却被敌人一刀砍在脚心上,立即绊倒了。一个敌人上前一步举刀就砍,恰好周永福赶到,不偏不歪一梭镖扎在敌人头上,那家伙手一松,马刀摔在一边,人也跟着倒下去了,又正好倒在敌群中,吓得他们不觉向后倒退了几步,有个同志就趁机把班长抢了回来。
战斗越来越激烈了,东、西门的敌人,也在猛烈攻击,想尽量牵制我们的力量,而便于其他人进攻南门,敌人虽然死伤了一些,但还在不断地增加着,把个门洞也差不多塞满了。我们虽有十来支缴获的步枪,但都没有子弹,只得用石块打,这样当然不能持久,眼看敌人就要最后冲上来了。一个大高个子,挥着马刀乱劈乱砍,直朝周永福奔来,被周永福一梭镖就扎下去了,但他的梭镖还没有抽回来,第二个敌人又恶狠狠地朝周永福骂着:“他妈的,看老子的刀!”边骂边砍,陈德友眼明手快,一个箭步飞来,又把梭镖插进了敌人胸膛。其余的敌人眼睛都红了,十几个一窝蜂地拥来,和前面的周永福、陈德友交上了手。“啪啦”一声,周永福的梭镖被敌人砍断了,只剩半截木棍握在手里,他不免也开始有点慌,敌人乘虚又一刀劈来,他将身子一闪,躲过了刀,连忙回手用木棍重重敲在敌人脑壳上,那孬种身子晃了两下,就一个倒栽葱跌倒了。
突然,后面敌人一阵大乱,有的直奔寨墙向下跳,我们当时也不明白究竟为的啥。原来是排长等敌人赶过北边来后,又叫五班重新占领了南门,并把早就准备好的刺捆子拖去堵住了门口,使得山下的敌人上不来,山上的也下不去,没有援兵上来,敌人当然就乱成一团了。我们三个班直把敌人向寨子中间逼,想彻底歼灭这批家伙。他们东冲西撞,南门是出不去了,就拼命往西门冲去,还没跑到,又被四班截了回来。这时,一部分敌人知道自己已成了瓮中之鳖,便举手投降了。最后还剩下二三十个顽固的家伙,却越来越疯狂地挣扎着,被我们分割成几块,包围了起来。最后我们索性上去和敌人抱着摔跤,周永福和一个敌人死死抱住,滚在地上,扭成一团,但没注意被敌人咬住了耳朵,他痛得钻心,手也松了。敌人翻过身来,骑在他背上,提起拳头就往下打。旁边一个同志看着,上去就给那敌人一刀,他怪叫一声,来了个四脚朝天,就不再动弹了。战斗可说是结束了,大家正准备打扫战场,清查战果,忽然班长小声地嚷起来:“喂,快,那里还有几个,看见没有?抓活的!”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果然,在西南边几个坟堆处的小树后面还有三个人头在晃动,看来,他们打算暂时隐蔽一下,等夜晚翻墙逃走。
班长连忙带着我们几人进行包抄。陈德友一步跨上抢在班长前面,就从坟堆侧翼冲上去。谁知快接近敌人时,“叭”的一声枪响,他应声倒下了。我们看见,肺都要气炸了,班长大喊“快冲啊”,上去就用梭镖把那趴在坟堆后的一个挑死了。另一个提手枪的敌人对着班长连扣了几下扳机,但都没有响,被一个同志上去,一马刀把他的头像砍萝卜一样地切了下来。最后一个家伙再也不敢顽抗了,直跪在地上发抖,上下牙敲得咯咯响。我上去拉了他一把,可他那两条腿就软得像棉花,站起来又蹲下去了。从这个俘虏口中知道,那使手枪的家伙是个连长。我们掩埋了烈士的遗体,打扫了战场,又各回原来把守的寨门去了。
从周永福侦察来的情况分析,敌人可能要烧寨门。排长急忙动员大家连夜用土和石头把东、西、南三道寨门都堵起来,只留北门不堵,以便和上级联系。几家老乡知道了,也自动来帮助我们挖土,搬石头。排长正在忙着指挥大家堵门,忽听有个声音在问:“六班长,你们排长在哪里?”他连忙向那个问话的人走去,哦,原来是营部通信员。排长问:“有什么事啊?”“营长叫你们坚持守住寨子,他今早晨带两个连绕到寨子南面,从侧后攻击敌人。你们按时出寨配合营主力夹攻。”这消息使我们更增强了守寨的勇气和信心。现在堵寨门也没有必要了,只要坚持到早晨,敌人就可消灭了。
正在非常危急的时候,南面传来一阵激烈的枪声,排长立即在寨中大喊起来:“同志们,营主力上来了。”接着大家又是一阵欢呼。我站在墙边往外一看哪,嘿,只见南边山梁那头,红旗梭镖上的红布,红了一大片,正把敌人向寨子这面压来。排长马上组织了力量,留四班继续在西门挡住突进来的敌人,其他几个班全部由南门冲出去。这股架势,敌人哪能招架得了,像出缸的水,一直往下面泄,我们拼命往南冲,营主力猛烈地向北赶,西门的敌人,见没有自己人上来,又听南面厮杀得厉害,知道出了乱子,无心再战,也垮下去了。
这时候,一座大东山喊杀声、冲锋声、哭叫声、枪鸣刀响,混成一片,再说大烟鬼的刘湘兵,这股阵势恐怕还没见过,黎明时,敌人果然点火烧起了寨门,被我们上下一挤,夹在一个洼处就缴了械,一些散乱的敌兵四处跳岩逃命。
两天两夜的战斗,到此胜利结束了。敌人一个团,被我们搞掉了四百多。此后,我们肩头上也不扛梭镖马刀了,而换成了缴获的手提式和步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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