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介石的五次“围剿”开始后,对我们苏区实行了“碉堡政策”,敌人每到一处就筑起碉堡,堡与堡之间又用木桩修起了鹿砦,连成了一条有形的封锁线,包围着苏区,最后连靠近山的村庄也都烧毁了。敌人企图把我们和人民隔绝开来,把我们红军饿死、困死。医院本来就困难,在这种情况下就更难了。医药缺少,有伤病就用土办法治疗,盐水成了消毒伤口的唯一药品。记得我脚上的那个伤口,因为天气热,长了蛆,但没有药,我用晾过的开水洗了洗,就拿一片树叶子贴上,用绑腿一缠就算了,直到伤口自己长好。
住的地方,就是在山上用树枝树叶盖起来的棚子,这些棚子在秋天还好一些,冬天一下雪,顶上落了雪,雪一化,棚内直漏水;再往后敌人经常大剿小剿,进行搜山,我们要经常转移,连这样的棚子也没有了,只得在崖石下、大树底下歇歇。至于吃的东西,油盐根本见不上,吃红薯根、野菜是经常的,有时还煮些嫩树叶吃。当时红二十五军徐海东的部队仍坚持在苏区,一旦部队来了能供给点粮食熬点稀饭喝,大家比过年时还高兴。到后来,敌人围得紧,连给病员烧点开水也不能在原地烧,因为一冒烟敌人就发现了,所以我们往往得跑到几里路外去烧水煮饭。总之,生活是困难的,粮食就更困难。
有一次,大概是九月间,我们饿得实在不行了,地主们非常狡猾,把粮食都藏得很隐蔽,一旦风声大了就容易惊动敌人,在附近往往搞不到粮,所以我们就和县委会(县委会机关和我们医院一直在一起)的保卫队,还有跟着我们逃上山的群众一起,组织了六七十个人,二十几条枪,到安徽省境内的红庙子去筹粮。
红庙子在叶集东南,离我们有百余里地。路程虽远一点,但不出去就要饿肚子。到红庙子,必须经过叶集的大沙河,河这边是国民党二十六路军梁冠英部队的封锁线。头一天因为没有找到合适的地形和徒涉点,只好隐蔽在山里。
当夜,我们钻过了封锁线,找了一段浅水处徒涉了过去,河水不深,只到脖子。到了红庙子,我们点着火把,看见是地主的房子就进去,有粮食就用布袋、箩筐装。其实那里的地主也很狡猾,把粮食都藏起来了,米很少,就是谷子也不多,把谷子拿回根据地是不行的,所以搞到谷子又得当即将谷子去壳舂成米。就这样,跟着来的群众许多还没能找到粮食。我们六七十个人,打着火把到地主家里去找粮食,声势浩大,不久就被驻在周围的民团发现了。红庙子附近到处都是稻田、小土坡,根本没有山林,白天非得暴露不可,所以趁天还没黑我们就退了出来,往回跑。去的时候是空着手,而现在大都有粮食,有的还挑着箩筐、背着布袋,黑夜又看不见路,在田埂上走,脚一滑跌到田里去,都不吭不响地爬起来就走。紧走慢走,东方渐渐发白了,我们距河边还有六七里地时,发现民团追来了。
为了避免敌人掌握我们的路线,我们没有从原路回去。到河边,只找到一只无主的小船,这么多人,哪能都过去,只好先过去七八个人。因为忙着帮先过去的同志将粮食装到船上,等到船开走了,才发觉敌人已经离我们很近了。这时,周围只剩下六七个同志(其他一部分同志,直到后来我回到医院才知道,他们到河边前就分散上山了),是不能抵抗了,幸好河边是一片茂密的芦苇和灌木林,在这紧急关头,唯一的办法就是躲藏起来。于是我就指挥几个同志和我一起潜在紧靠河边的芦苇丛中的水里。敌人来到河边就乱喊乱嚷,到处搜索,并向对岸打枪。河床有两里宽,过去的船,眼看只有两三丈远就要靠岸时,却被敌人打穿了,船慢慢地向下沉,真急死人,这时我忽然看见一个同志跳下水,幸好水不深,他们八个人就撇了小船背着粮食上岸了。我们七个人,全身都泡在水里,各人把粮食顶在头上,这样实在不好受。我和另外两个同志还都背着步枪,渐渐地我浑身麻木觉得就快支持不住了,但粮食是多么的珍贵,特别是想起医院里的伤员们,暗自下定决心:只有死才能丢掉粮食。所以我们忍受着一切,静静地浸在水里,等待敌人退走。
敌人咆哮着,向可疑处乱放枪,直到下午也没有找到我们,最后只好怏怏地走了。天黑了下来,这时天公也不配合,下开了雨;我们在水里蹲了一天,又饿了一天一夜,实在累得很,想从这深水涉河过去已经是不行了,只好沿河边向上游走,再设法过河。半夜,听到河里的水被划得哗哗响,我们几个人悄悄地商议了一下,觉得与其再往上走,又摸不清情况,倒不如碰碰运气,就大胆地问话。原来是根据地的一家老百姓载运木柴去卖的一个木筏子,我们本来就相识,经过一说,他们就靠了岸。我们几个人上了筏子,顺着河水漂流,斜划着很快就到了对岸。过河后,我们找到早晨乘船过来的七八个同志和从下游过来的一部分同志,一共有三十几个人。
下半夜,我们回到了根据地的山下。脱离根据地已经几天了,现在的情况又不明白,看看天又快亮了,大家认为还不如明天白天回去好找些,反正是根据地了,地形熟,树林多好隐蔽,因此就决定停下来休息一会儿。这时,大家都很饿了,却没有一个人提起吃粮食。是的,背回来的粮食本来就不多,经过敌人这一追赶,我们牺牲了一些同志,也失去了一部分粮食,粮食就愈发显得珍贵,所以同志们宁肯忍受着饥饿,只摘了一些嫩叶子拌着冷水吃下去。
白天上了路,大概离医院还有四十里路的样子,我们发现山上有个穿便衣的人晃过来晃过去,当我们和那个便衣相距有七百米左右时就问他是谁,他回答说是自己人。越来越近了,大概只剩下五百米时,我们从山崖下的一条小路过去。头一个同志过去了,第二个接着也过去了,这时山上突然枪声大作,子弹像一片火网似的向我们扫来,这时,我们才知道山上是敌人。幸好我们还没有完全暴露在火网下,就迅速地脱离了险境,但这一下我们又牺牲了三个同志,也丢了三袋粮。
这一天,我们还是没有找到医院和县委机关,就转移到另一座山上。粮食少了,也就更合不得吃,就在山上挖了一些野菜生吃起来。大家觉得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第二天,多数同志在原地不动,先派了几个同志分头出去找。
下午,终于找到了医院和机关。原来在敌人上山“围剿”时,我们的医院又转移了。因为是先派人找到了医院后我们才回去的,所以院长李云春和其他同志都出来欢迎我们,甚至有的少胳膊少腿的伤员同志也出来欢迎我们,就像久别重逢的兄弟一样,我觉得有一股看不见的热流温暖了我的心头,泪珠不自觉地掉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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