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迪回忆露天养伤

Admin 发表于2015-12-30 17:11:37
一九三四年夏天,我们战斗在湖北黄安一带。当时行军作战艰苦频繁,天天行军,天天转移驻地,一会儿翻山过岭,一会儿过河涉水,身上的衣服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艰苦的斗争环境使我患了严重的脚气,到后来脚肿得连鞋子也脱不下来,我担心同志们知道这件事后会把我留下来,所以咬牙屯。忍受着疼痛,跟部队一道行军。
哪知道,又过了两三天之后,我的脚伤越来越重,五个脚指头肿得都粘在一起了,疼痛得像烤在火里似的,全身也由此引起发冷发烧。我的情况终于被同志们知道了。那时我才十七岁,全连同志都很喜爱我,把我看作小弟弟,我的事情立即传遍了全连,休息时,每一个同志都跑来看我,想尽办法使我减少痛苦,好像如果痛苦能够分给他们一些的话,那么他们每一个同志都会争着向我要一份似的。
一天,在坐下休息之后,我的脚疼得像断了似的,再也站不起来了。上级决定把我留下,这决定像一截冰棍插入我的心房,我的心紧缩了。我怎么能一时一刻离开革命队伍呢?我哭了。指导员、班长、全连的同志都来劝我,我只好留下了。
当晚,我被送进一个老乡家。一位高个儿、整齐的黑胡碴儿中掺着几点灰白胡须的大叔来接我,他一看见我,就伸出手来抚着我的头说:“还是一个孩子呀!”从他那慈爱的眼光、温和的话语中,我感觉到他是一位好大叔
在那样残酷的斗争环境中,要想在家中隐藏下一个红军战士是做不到的。大叔想尽了办法之后,决定把我隐藏到野外去。虽然苦,但比家里安全。深夜,他带着我悄悄出村,走过一片田野,又趟过一条小河,在离村不到二里地远的一片树林里站下了。大叔说:“你就藏在这里。”这块树林不大,但长得枝叶茂密。大叔找了一块平坦的地方让我坐下,问我:“你不会害怕吧?”我说:“什么也不怕,夏天住在这里倒是够凉快的。”我在模糊中看见大叔脸上的肉一颤一颤的,像是他听了我的话很满意,大叔又十分坦率地自我介绍说:他是村予里伪保长家的雇工,不是共产党,但是他了解红军,爱红军,他说他要尽全力保护我,帮助我把烂脚养好。我感激地一个劲儿点头。
临走前,大叔郑重地给我规定了三条纪律:第一,白天不能随便站起来活动,更不能出树林;第二,不能搭棚子,不能晒衣服,不能高声咳嗽;第三,不能随便更换位置。大叔要我把白天当做黑夜,把黑夜当做白天,白天睡觉,晚上醒着。他说这里野兽很多,常在夜间出来伤人。听了大叔的嘱咐,我才知道我不仅要在敌人的鼻子下养伤,而且还是要在野兽的鼻子下养伤。
头一天夜里,我连眼睛也没敢闭一下,脑子里乱糟糟的,什么都想起来了。想得最多的是部队中的同志们,我想念连里的每一个同志,也想念我经常扛着的那一只轻机枪……时间过一会儿,我就计算一下部队现在走出去大约有多少里路了,我那挺可爱的轻机枪现在该轮到谁扛了。我想一会儿,把烂脚摸一会儿,真是越想越着急,恨不得一下子就能好起来。国民党在这一带活动得很猖狂,我在树林里,每天每夜都能听到稀稀落落的枪声和妇女小孩凄惨的喊叫。
在这些日子里,大叔天天都冒着生命危险给我送饭,通常是一天三餐,即使遇到国民党到村子中扰乱时,他也要想法送两餐来。他送饭时不是挑着担子假借做活、便是扛着锄头假借看水、拾粪往这里走,风里来雨里去的。为了躲避别人的眼光,他往往要绕很远很远的路程给我送饭。每天、每次见到大叔,是我在这一段时间里最快乐的一刻,我宁愿不吃饭和大叔谈会儿天,大叔也和我一样,见到我时总是问长问短,有时晚上也挤出一点时问来陪我,但是为了不引起旁人的怀疑,他总是来去匆匆,每次最多待十分钟便走了。
起初几天,大叔还将他所知道的一星半点有关红军活动的情况告诉我,后来见我一想起红军连饭都不肯吃,他便什么也不跟我讲了。有一次我紧紧地追问他,说不告诉我我就不吃饭,满面和气的大叔突然严厉地回答:“你现在的任务是养伤,不准你问这些!”从此,我再也没有向大叔问过有关红军的事,那以后,大叔净和我讲些国民党惨无人道的行为,说到愤恨处,大叔咬牙切齿,说到悲惨处,眼含泪花。大叔和我说这些话,是为了教育我,要我安心休养,早日恢复健康,为人民报仇。
三十多个白天和同样多的夜晚是多么难熬呀!白天,我要遵守大叔的三条纪律,成天躺着,头枕着石块,身体躺在泥土上。头皮枕得发痛,肌肉躺得发麻了,也不能站起来活动一下,连大小便也要预先“侦察”好情况才行动;晚上,我不仅要防御野兽,还要和蚊子打仗。要是在晴天还好一些,白天,我可以看看飞舞的蝴蝶,听听小鸟的歌唱;晚上可以数数天上的星星,听听小河的流水,碰上雨天,那就苦了,一下雨,身上的衣服便湿了,黏在身上,雨大时,我全身的肌肉都泡在水里,肌肉在水里泡久了,先是胀得发痛,后来就木麻麻地失去知觉,到太阳出来,阳光照在身上,皮肤干起来时,浑身热辣辣的,就像刀割一样。
有一次,一连下了好多天雨,我全身的肌肉都被泡白了,一双脚就像一块在水中泡了很久的馒头似的,稀糊糊的,似乎碰它一下就会掉下一块肉来。经过这次天灾,我的脚烂得更加厉害了,痛得浑身打颤。天气越来越热了,晚上蚊子多得只要随手一捏就能捏死许多。每天天还没有黑,蚊子就成群地向我扑来,往我的鼻子、耳朵、头发中乱钻。那时我唯一的武器是一块六尺长的洋布,有时我故意和它们开玩笑,坐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就是叮我我也不打,待蚊子越来越多,在我周围聚成一片时,我才猛然掀起洋布乱打一阵,这种伏击战效果很大,第二天在我周围可以看到密麻麻一片“敌人”的尸体。晚上,除了蚊子之外,还有野兽。天黑不久,各种野兽就出来活动了,它们凄惨的叫声,听起来使人浑身发冷,身上的血流都会停止流动。起初几天我确实忐忑不安,但是不几天也就惯了,后来竞觉得在夜间这些东西是不可缺少的,它们给这寂静的黑夜带来热闹,减少了我孤单的感觉。有几次,野兽活动到我的身边来,它们奔跑、追逐、厮打、争食的声音我都听得清清楚楚,碰到这种时候,我总是出其不意地挥起那块洋布或扔个石块来吓唬它们一下,弄得它们惊叫一声向远处逃走。
时间一天一天地过去,大叔见我安心一些了,心里觉得很高兴。而我则遵照大叔的“命令”,什么也不想,专心养伤。经过一段时间细心的维护,我的烂脚果然慢慢地好起来了。我的心里一天比一天高兴,但是也一天比一天焦急,伤口好一分,心里便增加一分急躁。已经有个把月不知道红军的消息了,我比任何时候都想念自己的部队和同志。每天只要一闭上眼睛就做起梦来,我梦见我又有一双行走如飞的脚了……醒来时,我看见五个趾头真的能分开了,而且伤口已经长出红艳艳的嫩肉。好了,我的脚终于好了!那天大叔送饭来时,我把好了的脚给他看,他看见我那股高兴劲儿,也禁不住放声笑了。要不是怕暴露秘密,我们一定会抱在一起,大声地笑一阵的。之后,大叔把向我隐瞒了好久的消息告诉我:红军已经回来了,就驻在附近一带。我听了,高兴得不知说什么才好。
一个多月的野外生活,使我几乎变成了一个野人:头发长得盖住了耳朵,皮肤像黑人一样,六尺洋布已经变成了烂布条,身上的蓝衣服也由蓝变白、又由白变黑了。但是,我终于战胜了一切,又站起来了。两三天之后,大叔将我送回了分别一个多月的部队,我终于又和战友们相聚了。
浏览:744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