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在四方面军总部交通队当班长,交通队担负军部和首长的警卫,大约是下午两三点左右,方面军总部刚刚由后方转移到黄安县。城东南面的宋坳、王家坳,还没有安顿好,就从什子铺、桃花店方向传来了枪炮声,是敌人的援兵到了。与此同时,城里的敌人也闻风而动,从城南门冲出了约一个营的兵力,企图接应援敌,再夺路出逃。方面军总部里,徐向前总指挥两手叉腰,正俯身查看一张地图,他忽儿浓眉紧锁,凝神沉思;忽而又离开桌子,在屋子里来回踱步。这时,十二师师长陈赓同志从外边跑进来。“徐总,我想是不是可以再调上交通队的两个排,协助消灭城里冲出来的敌人。”陈师长汇报过后,对兵力部署提出了建议。徐总胸有成竹,连连点头:“这样,就可以双管齐下,从攻城部队中撤出十师的三十团,拦击什子铺增援之敌。”
当夜幕悄悄拉开的时候,传来了振奋人心的好消息:两个方向的敌人均被我军击退,战局转危为安。敌人虽被打退,但蒋介石不可能丢下他的嫡系赵冠英不管,援敌必然还会更加疯狂,更加野蛮地卷土重来。徐总充分估计了这方面的情况,第二天天刚亮,就带着几个人来到交通队,即命令我们交通队支援三十团。他要亲临前沿阵地指挥。我们胡乱扒了口早饭,就跟着徐总出发了。徐总真乃料事如神,我们相距前沿阵地还有一段路程,前方突然枪声大作,三十团已和敌援兵打上了。“快跟上!”同志们相互关照着,开始跑步前进。
一架山梁横在面前,山那边是三十团的阵地。徐总朝山上望一眼,大声招呼我们:“赶快上山!”说着话,他已领头朝山上冲去。这架山梁并不算大,不一会儿我们就爬上了山顶。山下,硝烟弥漫,战斗正在激烈进行。山脚左侧有一股敌人,已偷偷摸摸绕过三十团的阵地,向山梁这边运动。事不宜迟,大家迅速在山头上疏散,摆好阵势。我也找了一处比较合适的地方趴下来。从旁边扒过来两块石头,刚要把枪架稳,耳边忽然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是徐总,他站在我右侧的一块山石后面,把手围成喇叭筒状,正大声向敌人喊话:“士兵们,你们不要打了,穷人不打穷人……当官的克扣你们的军饷,不要再替他们打仗,为他们卖命,快放下武器过来投降吧!”
徐总喊着话,再看山下这股敌人,有的呆若木鸡,惶然不知所措;有的如惊弓之鸟,掉头就跑……这办法特灵,敌人被徐总的政治攻势完全打乱了套。不料就在这时,一颗罪恶的流弹从远处飞来,击中了徐总的右上臂,徐总不幸负伤了,鲜血染红了他的衣袖,又顺胳膊流出袖筒……我心里一震,正想冲过去,见一个参谋抢先把徐总护住了。“这是干什么,快闪开!”想不到徐总竟发起火来,低声命令参谋。“您……”“我什么?!”徐总越发不满意了,迅速朝山头上扫了一眼,见同志们并没注意,便抬起胳膊,把参谋挡到了一边。接着,徐总不让替他包扎,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战斗情绪,他依然站在原地,把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到了眼前的战场上。
徐总朝前沿阵地足足观察了十多分钟,待战机成熟后,这才转动一下身体,对身边的参谋说:“找个人通知三十团,命令他们全团出击!”“让一班长去吧!”参谋扭过头,用下巴颏指指我。徐总同意了。我接受任务后,揣着沉甸甸的心情,随即绕道向山下跑去。下来山梁,借着炮弹掀起的烟雾,迅速冲过一个山冲,来到三十团的阵地上。经指点,我在一个山包上找到了三十团团长王树声同志。“报告团长,徐总命令你们全团出击。”我向王团长敬个礼。“好!”王团长点点头,问,“徐总现在在哪?”“在那!”我指着北面的一个山头说,没有把徐总负伤的事情说出来。王团长顺着我手指的方向隙望,“请转告徐总放心,我们立刻出击,保证打垮敌人!”说完,他即命令司号员吹响冲锋号,然后带领全团人马向敌人压过去……
当我回到原来的山头上时,太阳已经偏过头顶,阳光把满目的山川照得眉清目秀,耳边的枪炮声也渐渐稀落下来,增援之敌显然被我军彻底击溃了。我见徐总坐在不远的一块山石上,连忙跑过去。“报告徐总,三十团已全线出击了。”我向徐总汇报。
徐总站起身,笑笑,问我:“你见到谁了?”“王树声团长。”我挺惬意地回答,正准备把目睹的情景告诉徐总,猛然发现有几个同志扛着担架,还牵着一匹马从山下走过来。“您上担架吧,徐总!”扛担架的同志走近后,望着徐总血迹斑斑的胳膊,几乎是齐声恳求道。“不要紧,我这只是擦了层皮,不影响走路。”徐总摇摇头,微笑着,婉言谢绝。看同志们不乐意,他又说:“大家也很辛苦嘛,还要省下力气打县城,活捉赵冠英呢,你们说对吧!”牵马的同志趁机凑上来说:“徐总,那请您骑马好吗?”“不不,留给重伤号骑吧。”徐总说着,便朝山下走去,没走几步,又回过头朝呆立在山头的我们喊:“谢谢同志们!”一句话把在场人的心都说颤了。望着徐总魁梧的背影,我眼前顿时模糊起来……
这次战斗结束后,由于徐总右胳膊负伤,有~段时间他无法用右手执笔,就毅然改用左手批示文件、处理军务、书写信件……那顽强的革命意志,一幕幕动人的情景,至今还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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