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时期,苏中地区出现了一支威名四扬的队伍,这就是赵一德领导的短枪队,下辖通(南通)、启(启东)、海(海门)、如(如皋)一带。短枪队员都是一批政治坚定、富于地下作战经验的干部。各县短枪队相对独立,人数控制在二、三十人,小分队更是三到五人不等,灵活机动,神出鬼没,转战在各村、区、镇、县之间,进行着侦探与反侦探、追捕与反追捕、剿杀与反剿杀的你死我活较量。父亲此时从通海独立营侦通队长被选派到南通短枪队任分队长,开始了他作为一名短枪队(又名武工队或行动队)干部的战斗生涯。期间有三次从死神中脱险的经历。
火中脱险
第一次经历可谓火中脱险,惊心动魄。一天深夜,父亲(时任四分区短枪队分队长)和洪山(时任通海紫琅区书记)一起带着一支短枪分队埋伏于张芝山敌据点附近的顾家宅一间草屋内,待机歼敌,但不幸走漏消息,快天亮时,敌人已包围了整个茅屋,并突然向屋内开枪射击,密集的枪弹声伴随着敌人的嗥叫“你们被包围了,赶快缴枪投降”。毫无准备的队员们在黑暗中全部伏倒在地上,子弹穿过房墙在头顶上嗖嗖地飞过,情况万分危急。
“别动,别回答,枪对着大门,进来一个就打倒一个”。父子沉着冷静地命令着。外面的那群匪徒这一点也很清楚,如果贸然破门进去,肯定是必死无疑,时间一分一分地过去了,四周一片寂静…… 外面的匪徒却想出了一个恶毒的计划,用火烧房屋,把新四军活活烧死、熏死。当时的房屋基本上都是茅草屋,一点就燃,火借风势风借火威,一瞬间,屋内外浓烟滚滚。
“决不能等死”,父亲果断地决定,“集中火力,一齐冲出去,做到出奇不意”,父亲命令着。外面的匪徒此时放松了警惕,有点幸灾乐祸地看着火焰穿上屋顶,一定以为里面的人已差不多完了,其实火是先往上烧的,烟也是往上冒,父亲他们伏在下面的泥地上,还是能坚持一段时间的。突然,如天降战神,短枪队员一齐夺门而出,五条快慢机一齐开火,如五条火龙射向敌人,当即击倒几个,打得敌人措手不及,昏头转向。这么强的火力,敌人根本搞不清里面到底有多少短枪队员,纷纷伏地不敢动弹,我小分队趁机迅速转移,消失在田野中。
这一反败为胜的战例,极大地鼓励了当地的军民,老百姓奔走相告,无不拍手称快,称短枪队员是神兵天将。
枪口脱险
第二次经历可谓枪口脱险,扣人心弦。与死神擦肩而过,不,应该是对面而过。父亲对这一段经历只是漫不经心地说出来,我小时候一旁听着也是觉得好玩有趣,但现在的我想起父亲的那段经历,却更有一种对“脑袋挂在裤腰带上”这种说法的深刻理解。一天,短枪队转战到一个小村,就在一户农家宿营,这个小村前后也就十多户人家,零零落落地散落在田野上。转战劳累了一天,队友们草草地吃了晚饭,安排好岗哨,倒头就都睡下了。父亲睡到半夜怎么也睡不着,他悄悄地起床,看天,是厚厚的阴云,看地,是黑黝黝田野,四处一片寂静,只有秋夜里啾啾的虫鸣,此时一阵秋风吹过,父亲一激灵,迅速作出决定:转移。他当即通知哨兵紧急集合,连夜转移。
父亲在队伍出发前,突然感到内急,就叫队伍先走,他随后跟上。小分队刚走出村子,村内就隐隐地传来了人杂声,原来村里的一个敌人暗探在短枪队进入村内时已去镇里报告了敌人,正带着一大队人马朝那个屋包围过去。父亲刚好从屋旁小坑房里出来,要命的是还提着一支短枪,正好与同样提着短枪的几名敌人相遇。父亲后来说,要不是手中的枪关着保险,他肯定就要正面射击了,想不到对面的敌人在暗中挥着枪,几个人乱轰轰地说:“抄后面、抄后面”,他们以为父亲也是他们的人,在搜索小坑房后出来。这支短枪不但没有暴露父亲身份,倒成了最好的掩护。那时我短枪队都是便衣,刚好那支镇里的杂牌队(应该是民团一类)也穿得五化八门的,敌人以为屋内的人还在睡大觉,根本没注意屋外的人。父亲随后机智地绕到屋后,悄无声色地离去。
后来父亲说,短枪队上半夜睡在一个村子,下半夜行军又换到另一个村子继续睡是常事。在长期险恶的环境中,短枪队员与敌人的斗争不仅要靠勇敢、机智,有时还需要一种本能、直觉和敏感,这是作为一名短枪队干部所必需的。
虎口脱险
第三次经历可谓虎口脱险,劫后余生。是我在父亲文革时上交的政审材料中得知的。那是1946年6月,一天,父亲与七团五连指导员蒋达同志一起上姜灶镇去理发,二人均没带武器,但都穿着干部工作服,突然遭到敌四十九师一0五旅包围,蒋达同志因为是外地人,很容易被敌人识别,父亲迅速地把他带到一处野外柴垛处隐藏好,自己却来不及躲藏了。这时敌人拉网式地包围过来,父亲闪进了一户人家,叫老乡拿一件衣服,那位老乡知道父亲是新四军干部,立即帮父亲换穿了一套黑粗布农衣,送父亲从后面出去。父亲跑了几步,刚好遇到一位老农在种田,父亲过去随手把他的草帽扣在自己的头上,那位老农心领神会,把手中的锄头给了他就离开了,父亲则低着头锄起了草。
这时敌人也到了,他们在附近搜索了一阵,却一无所获,敌人只知道有新四军干部在镇上,具体哪个人也不知道,就过来盘问父亲是否看到有人跑过,父亲说我在种田,没发现有人跑过呀,敌人恼羞成怒,说你就是新四军,不由分说就将父亲绑了去。到了南通城内敌人监狱后,就把他和一起抓来的农民关在一起。提审时,敌人一上来就打,说是不是新四军,父亲咬紧牙关,坚持说自己是无辜农民,关了7天7夜,敌人一无所获,最后只得全部放人,草草收场。
父亲在监狱中时始至终没有暴露身份。这次脱险一方面由于父亲的机智灵活,更是因为受到了当地群众的保护和掩护,要是没有老乡们及时帮父亲更换衣服和配合扮成农民,死神肯定就此降临到我父亲头上了。
父亲的三次脱险经历今天在大家看来可谓惊心动魄、扣人心弦,但在战争的岁月里,我相信无数个战士每时每刻都在经历着这种历险:一颗流弹的飞过、一次行军后的掉队、一次秘密的接头……死神不仅会很夸张地出现,也会很不经意地随之而来,只有经历过生死之交的人才能体会到生死的悬念,只是这种悬念已被新四军战士们升华成了一种信念,具有这种信念的人那是无所畏惧的。
后记
陆祥系江苏南通人,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期间一直转战在苏中大地上,先后在通海独立营、苏中短枪队(武工队)、南通警卫团、九分区司令部政治保卫队任职。1949年4月,陆祥和赵一德一起随大军渡江南下,在苏南军区松江公安处赵一德任公安处长,陆祥任公安处行动组长,他们又一起参加了保卫大上海艰巨的沪郊剿匪和反特任务。1950年8月,陆祥被派遣到嵊泗特区任公安特派员,后转舟山沈家门任公安分局局长、武装部长等职,从此在舟山工作落户。赵一德后任南京军区直属政治部主任等职。晚年的陆祥思念故乡、思念战友,但却在1982年过早病逝。作为他们的后人,我们铭记那段红色的历史,永远缅怀他们。
作者:陆成勇(陆祥之子,现在中化兴中石油转运(舟山)有限公司工作)赵晓宁(赵一德之女,现在江苏省司法厅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