财经干部徐达夫口述南下接管上海

Admin 发表于2016-01-26 09:37:41
“不拿枪的士兵”进了大上海
    1947年,在位于山东济南东郊老家的章丘完成五年高小学习后,经我的大姐夫介绍,我在济南的一家钱庄(即私人开办的小银行)作为练习生工作了近两年。1948年11月,我进入山东老解放区的北海银行的干部学校学习,从此跨进了革命的队伍。
    1949年1月北平解放后,中央指示上海地下党组织,解放军已有绝对优势解放上海,而解放上海后,如何进行全面的接管大上海的方方面面,已经成为当务之急。 1949年2月底,华东局从原华东财经等系统抽调近2000名财经干部,组成专门接管上海财经系统的上海接管第三纵队,代号“青州总队”,下设10多个大队,计划分头接管上海财经的各个部门。这些干部号称是“不拿枪的士兵”。总队长就是时任山东财政厅厅长日后大名鼎鼎的顾准。因为有在济南钱庄的工作经历以及北海银行干部学校学生的身份,我顺理成章地成为这个总队中的一员。 1949年6月26日,时年19岁的我进入上海,作为上海军管会金融处的成员,参与接管国民党的中央银行,随后在新成立的中国人民银行工作。
    我这位来自山东老解放区的小八路,从此开始了在大上海的新生活。
黄浦江水,到底是东流还是西去?
    1949年5月30日,上海解放后的第三天,中国人民银行华东区行和上海分行同时宣告成立。时至7月,我们就已经顺利完成了这个全国最大城市的金融接管工作,建立起了崭新的人民金融秩序。
    人们都记得进入上海的解放军不入民宅夜宿街头的动人一幕,其实我也有类似的小故事,不过不是街头,而是睡在昔日国民党中央银行的营业大堂的柜台上。记得刚刚抵达现在的中山东一路24号中央银行工作,由于前期准备不周,晚上没有宿舍可以休息,结果我们就凑合着睡在中央银行的柜台上好几个晚上。又大又滑的木质柜台,比起战友们湿滑阴冷的马路强多了。这是我在上海度过的第一个晚上。回想起来,这张床还真特别啊。
    “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是我们每位进城者要反复学习领会的,我也就是因为不折不扣地执行、为暗中观察的领导欣赏,才获得提名来上海工作。现在到了上海,战战兢兢地不敢越雷池一步。当时我们这些解放区来的同事住在一起,吃食堂,标准的集体生活。第一次吃上海的名菜咸菜豆瓣汤,给我的印象太糟了,这不是山东老家的猪食么!
    我们这些山东同事第一次去南京东路逛街,领导担心违反纪律,安排我们四五个人结伴同行。我低头走在一位同事的后面,不敢抬头四处张望。走几步就要回头看看,生怕忘记回家的路啊。我们走得也很慢,半个小时才从四川北路广东路的银行后门走到南京东路。
    终于看到外滩了,看到黄浦江了!山东来的同伴们高兴极了。那时黄浦江的堤岸很低,江水会漫到堤岸。看了半天,大家议论纷纷,说这个黄浦江的江水,怎么一会儿从东往西流,一会儿又会反过来流。真奇怪啊。我见过白浪滔天的黄河和长江,也算见过“世面”,它们都是一江春水向东流啊。后来反复琢磨,这才恍然大悟———潮汐!黄浦江连着东海,退潮时向东流,涨潮时则向西流。过去听说过潮汐,这是第一回亲眼目睹,开眼界长见识了!
永别了,我的虱子
    在中国人民银行,我被分配到汇兑组工作。除去山东一起来的同学外,开始结识了不少的上海新同事。他们中一部分是有着专业背景的上海地下党同志,他们对我们关怀备至。有位叫唐克强的同志是地下党,说话文绉绉的,他如同兄长般地告诫我们,你们这些小同志要注意个人卫生,不可以随地吐痰。他说他随身带着两个袋子,一个装眼镜,另外一个则是用来吐痰的。
    虽然好歹在山东省府济南银行当过小伙计,但是我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看到和使用过现代化的抽水马桶。上海同志特地带我们去银行的卫生间,耐心细致地教我们使用抽水马桶,尤其反复提醒我们千万不要双脚分开、蹲在马桶上方便,而是要坐在马桶上。
    从硝烟弥漫的战场上下来的我们,身上不可避免有虱子。上海同志带着我们到银行五楼的洗澡间洗澡。这里有三个洗澡间,二个男用,一个女用,这些洗澡间专门有人不间断地提供热水。看到天下居然有这种洗澡间设备,我们真是惊呆了。这次彻底的热水澡后,我此生和虱子永别了!
    银行中更多的则是原来国民党政府的留用人员,他们都是大学生。我们和这些人的关系是解放和被解放关系,一开始他们看到我们很是拘谨,一副毕恭毕敬的样子。每次开会讨论,往往请我们这些解放区来的同志首先发言,他们再跟着说几句。时间长了,大家的关系才慢慢融洽起来。他们大概感到我们的业务水平不高,我则发现他们工作认真,极少出错,字也写得很好,比起我们解放区来的同事的字,给我留下深刻印象。不过作为留用人员,他们的思想是要改造的!
蔡元培夫人请我们吃鸡汤面
    在这些新同事中,有一位名字叫蔡衎盎的女大学生,成为我的直接领导,即汇兑组组长。1948年21岁那年,蔡衎盎毕业于交通大学,同年加入上海地下党,当之无愧地成为又红又专的干部。她身材不高,目光炯炯,说话细声细语,懂好几门外语,笑起来则是无声的嫣然一笑。她看到我的字写得不错,夸奖了几句。但是她看到我因为书写习惯,在写阿拉伯数字“9”时,不太好识别,就在我的身后站着,反复提醒我注意。我们一起工作不久后,她提出说她的妈妈要请我们这些解放区来的小八路去她家吃饭。
    静安寺附近的华山路303弄16号,一条貌不惊人的弄堂深处的一栋小洋房,就是蔡衎盎的家。
    蔡夫人周峻是蔡元培上海爱国女校的学生,对蔡元培一直抱有敬佩与热爱的情感。蔡元培的第二任太太去世后,在挚友的撮合下,1923年蔡元培与年龄相差22岁的周峻结婚。婚后蔡元培即携夫人奔赴比利时首都布鲁塞尔。在那里,蔡夫人进了美术学院学习。在那些日子里,每到黄昏,在布鲁塞尔的林间小道上,人们常能见到一对老夫少妻相偕而游,赏月吟诗。 1940年蔡元培在香港去世,1942年蔡夫人回到上海,和女儿居住在华山路这处蔡元培在中国内地的最后一个住处中,安度晚年直到1975年去世。蔡夫人之前从来没有见过共产党,听说女儿的新同事中有几位山东来的小八路,不禁心生好奇,于是叫女儿请我们来家做客吃饭。
    我清楚记得在她家二楼的客厅中,悬挂着一张画,估计就是蔡夫人的杰作。蔡夫人请我们吃鸡汤面,一人一碗。这碗鸡汤面中好像只有几根面,以我们这些小八路的胃口,实在吃不饱。吃饭时她家的饭桌上用白色台布,我怕吃饭搞脏洗起来麻烦,就将我面前的台布翻起来,直接在桌子上吃饭。同去的同事后来都嘲笑我是土包子,没见过台布。其实我在济南银行工作时当然见过,只是怕给蔡家添麻烦而已。
    后来我离开中国人民银行,蔡衎盎也去中国科学院上海分院工作。但是我们一直联系不断,直到她2012年去世。前几天我为准备这篇口述史,还特地再次去了一次华山路的蔡府。只见人去楼空,只有弄堂口的那棵参天大树,依旧树影婆娑,见证着我们长达63年的友谊。真是令人不胜惆怅。这是我到上海后,第一次应邀到上海人的家中,第一次吃的上海人的家宴。而请客者,竟然是蔡元培的夫人和他的小女儿!
淮海西路上拦有轨电车上班
    记得七八月间的一天,上海突发大水,四川北路的水都齐腰高,所谓汪洋一片了。领导叫我们银行七八位年轻人去帮忙救灾。我们马上动手干活,不久就完成了任务。领导高兴地开车送我们去衡山饭店吃夜宵,还请我们在那里住了一个晚上,以此奖励我们。
    第二天凌晨,我们要从衡山饭店回去外滩上班,但是此时没有汽车送我们回去了。我们不得不问路往回走。走几步就问一位行人,再走几步,再问一位,心中着急恐怕迷路耽误上班。好不容易走到了淮海西路,看到一辆行驶着的有轨电车,我们马上急得站在马路当中,招手示意停车。司机看到我们几位身穿解放军黄色制服,即刻停车,让我们上车。这样我们终于没有迟到,坐车回到了外滩人民银行上班。
    事后我们才知道,在上海,上车要在固定的车站才可以上车,不可以随时随地扬手叫停公交车。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扬手上公交车。大上海,又给我们这些不懂现代市政交通法规的小八路上了一课。
时刻保证工人阶级的利益
    上海解放初期,为稳定物价和保障人民生活水平,人民政府和人民银行共同推出以实物为基础、以货币作计算单位的折算措施。上海的折实单位如下:以白粳米1斤,生油1两,煤球1斤,龙头细布1尺等四种物品,以前五天的平均价作为一个折实单位的牌价。单位发放工资,按照折实单位计算。
    我们人民银行首先要保证工人阶级的基本收入,于是组织银行下工厂基层,为工人服务。我被派过去为一家被服厂服务。人民银行原来的留用人员也去,他们是实际操作,我们是去学习。
    坐着一个小三轮,到了工厂展开业务。记得那个厂很大,我帮不上忙,就到车间转转,车间里机器隆隆,没有人说话、交头接耳,使我们这些农村来的小八路印象深刻。有位前去服务的人民银行留用人员,不知道什么地方没有守规矩,我们的军管处同事向领导反映,第二天就把这个人调换了。为了工人的利益,我们的新政府是非常严格的。
    我是负责西北区的,包括兰州这些西部大城市。1949年8月26日,我接到北京中国人民银行总部发来的兰州的汇兑密码,这就意味着兰州已经获得解放!我心里真是高兴啊,因为我的两位哥哥当时在兰州工作。兰州解放了,我就可以跟哥哥通信了,但是因为保密,当时我心里高兴还不好跟别人讲啊。(整理  徐其立 杨华国 徐有威 来源解放日报)
浏览:971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