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军政治部支前队长吴文桂口述解放上海在前方筹物资

Admin 发表于2016-01-26 09:51:18
   我今年88岁了,除了腿脚不太利索、耳朵有些背之外,身体和脑子尚可。尤其,对人生中几个重要转折时刻,记忆无比深刻。16岁时,日寇侵占我家乡义乌,我恨得咬牙切齿,参加了革命。1949年上海解放战役打响前,我是人民解放军33军政治部的支前队队长,主要负责为部队筹借粮食和战略物资。
    想当年,战火纷飞,我们支前队奔波于前、后方之间,多次与死亡擦肩。说真心话,咱们这些参加革命的,都是随时准备牺牲的。危险任务,大伙都抢着去,哪怕组织上已明确派给某位同志,其他人照样会竭力争取,理由不是“我没妈妈”,就是“我还有姐(弟),我妈不缺我一个”等,反正谁能夺过这危险任务,就算谁有本事。
    如今每每回想,依然激动不已。正是当年的理想与斗志,才有了我们今天的一切。我特别感谢解放日报重拾1949记忆,这让我,这个当年的亲历者,圆了要为后人留下些精神财富的愿望。借陈毅老总的话言我心声,那就是——
    遗爱般般在,勿忘缔造难。
支前队多是女同志
    淮海战役胜利后,我军大步南下,特别是一过江,距离根据地越来越远了。这意味着,军队不能再靠根据地实现供给,而是要有专门的队伍负责四处动员和筹措物资了。于是过江前,军、师、团三级都设立了支前工作机构。我所在的33军,是1949年2月根据中央军委命令,由华东野战军渤海纵队和在淮海战场上起义的“佩剑将军”张克侠部队整编而成,33军政治部设支前部,又设支前工作队。当年2月底我被调入支前队时,队里才十余人。
    难忘南渡之夜。那是1949年4月21日,我们被编入渡江第一梯队。江堤上下,密密麻麻全是候船队伍,战士们异常肃静,只闻江水波浪和远处的枪炮声。其实,大伙都在极力克制内心的澎湃,“打过长江去,解放全中国”,这不是咱们日思夜想梦寐以求的吗?此时,这一伟大时刻已经来临!
    我清晰记得,我们第一梯队是在长江南岸的荻港登陆的。说来奇怪,平时,敌人的飞机整日在长江上空盘旋,然而,渡江那晚却不见踪影。我们平静顺利地渡了江,直到上岸后又行军20多里,天大亮时,敌机才来光顾。我们继续南行,身后乒乒乓乓响,好不热闹!倒像是在热烈祝贺我军顺利渡过了长江!
    咱们支前队啊,大多是女同志。渡江前,她们就克服了许多男同志所没有的困难。单单来例假,就苦头吃足。因为,急行军路上,根本没法换,用的又都是既粗又硬用稻草做的草纸,走路时锯子割肉般地疼,还不方便说,唯有强忍着,歪歪地走路。所以这回渡江前,我特地让队里的孙秀云和吴英俩人,从棉衣里撕扯出棉花来,洗净、煮沸、晾干,每人一包分发给女同志。有男同志看见了,起初不解其意,笑女同志“吝啬”,啥都舍不得扔。更有个男小鬼小陈,还眼红着问:“为啥不发给我们男同志?”旁人起哄着也要往小陈手里塞上一包,女同志们哄堂大笑。小陈突然明白了,满脸通红地缩回了手……
    这是南征途中支前队妇女们唯一一次特殊待遇。
    事实上,我们这支以妇女为主力的支前队,一点不比男人逊色。因为要给部队筹粮,常常要比大部队早到;部队饭后继续前进,我们还得处理筹粮各种善后事宜,再马不停蹄赶上,没有任何喘息的时间。南渡之后,我军日夜兼程地追敌,国民党部队是坐着汽车逃,我军却是徒步追。因此首长号召:人人争做长腿英雄,两条腿要追上4个轮子。国民党还把路和桥梁破坏了,我们的机枪大炮,只能拆下来,背在身上,这就更加大了负重。但了不起的是,我军日行速度超过130里,甚至有一晚在安徽广德县附近,我们的部队走着走着,通过说话内容,发现四周一同行军的竟不是自己人。原来,我们已追上逃敌,并把敌人包围了!此后,激战10小时后,敌人溃不成军,纷纷投降,有人要求加入解放军,组织上就把几个知识文化水平较高的人分配给了我们支前队。此外,我们在湖州等地遇上了一批要参军的在校生,有几名高中女生被分配到了支前队。这么一来,支前队扩大到40余人。
    渡江之后那几日,雨一直下,我们支前队天天“早到迟退”,一路上更是主动将病号的米袋子压在自己肩上,所以个个都把身体压成了虾形。到了4月27日,开始倾盆大雨,浇得人透心凉。支前队的同志们,奋进在泥泞道上,跌倒了爬起来,爬起来又跌倒,摔得人都站不直了,各人还给自己下死命令“千万不能掉队,掉队了整个部队吃啥”。
后勤部就是老百姓
    5月12日,上海战役正式打响。此前的5月10日,我军奉命迅速向宝山、吴淞进发,堵死敌人从海上逃跑的退路。经日行百里的急行军,我支前队于5月16日到达嘉定县城待命。
    这待命可真够煎熬的。5月16日整整一天,上头没派任务,大伙情绪焦躁到不行,三番五次找领导,领导却迟迟不表态。
    转机终于在第二天下午出现。支前部郝部长来到支前队,我们一个箭步冲到他跟前:“领导有啥任务,快说!”郝部长不由笑我们:“你们这帮急死鬼!”
    解放上海时,宝山是主战场。为此,国民党早在1949年初,就着手在月浦镇周围构筑大量钢筋混凝土地堡。听郝部长说,我军求胜心切,缺乏攻坚的充分准备,而敌军工事可谓固若金汤,“我们光用血肉之躯去拼哪能成?我们必须也有自己的工事。所以眼下最急需,就是筹借大量木板、木头等战斗器材……”
    领到任务了,甭提有多兴奋!可到哪里去借呢?这不用愁,当时许多地下党会提供线索,还有那些急着要立功的国民党的保长们,也主动前来提供线索,哪个洋行、木头行囤货多等等。然而,由于缺口大,我们更多是要问老百姓借门板,老百姓成了解放军的后勤部。不过,为尽量减少对他们生活的影响,组织上预先规定了许多“硬杠杠”——各家大门的门板不借,只借房子内的门板;三代同堂的、小屋子的门板不借。不能让老百姓吃亏啊,所以借条事先都统一印刷好,盖着公章,上面必须写明都借了些啥,还跟老百姓讲清楚,待上海解放后,可凭着这张借条,问接管政府偿还损失。
    那天,我获得可靠消息,嘉定方泰乡有几家大户,有些实用器材。我主动请缨,准备跟通信员小胡同去。南方的天气就像娃娃脸,说变就变。临出发时,突然乌云满天。也顾不上天气,我们一心只想着完成任务,偏偏走到离方泰乡还有两三里路时,大雨浇头下来。当时我心一急,从高坡上滑倒,一下跌入一丈多深的低坑内,把腿给崴了。通信员小胡背不动我,只能扶着我一瘸一拐前行。到了方泰乡,跟乡长谈妥如何运送物资,手续全办好了,这才想起腿那回事。说来有趣,一心想着办事的时候,腿还不觉疼,待事情搞定了,才感觉生疼生疼。于是,我硬着头皮,请求乡长太太给烧盆水洗洗脚,脚却肿得太厉害,鞋子根本脱不下来,只能用剪子剪开。
    第二天下午,按既定方案,我们把在方泰乡借到的6船器材,运到了嘉定城码头。早在那儿候着的郝部长等人却有新要求,他说:“刻不容缓,器材能否不卸船,继续行水路,直接运往前方阵地?”
    但问题是,原先我跟船工讲好,物资只要送到嘉定城就行了。况且,船工也有顾虑,越往前走,就越逼近前线,敌军的机枪扫射和飞机轰炸,会令他们有生命危险。
    然而,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早一点把器材运到前线,就是减少前方战士的牺牲。我必须动员船工们继续往前划!心里这么一想,我急不可耐要站起来跟船工们讲道理,谁知无论如何用力,就是站不起来。战友们马上请来医生,一检查,踝关节脱位、软组织严重损伤、血管破裂。当时我心急如焚,哪还管得了这些?医生当场帮我复位踝关节后,我立马扶着船工的身子站起来,恳求道:“为争取时间,还请各位乡亲们辛苦一夜,把器材运到离前线一二里远的地方再卸船。我和大家同去同回,时间就是生命,现在就开船!”
    说完,我兀自登上了第一船。讲实话,船工是否愿意跟上来,当时心里一点没底。不料我刚上船,其余船工一声不吭就开始撑篙开船了!我队另一位老白同志不放心,也跟在我船后头,嚷着:“我坐第二船!”
    就这样,咱们这个船队,“头脑发热”、勇者无惧地向吴淞方向进发……
掩埋敌军尸体直至昏倒
    船划出了19多里路,天就黑了。敌机开始丢照明弹。别说是船工,起初我们自己也有些紧张。好在很快,同船的队友江风仪摸出了门道,她嘲笑说:“那些飞机丢照明弹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嘛?”船工们仔细一琢磨,也不由得乐了。只见那飞机,扔下照明弹后,又不能停,飞到别处去了,待它再飞回来时,照明弹又燃尽了,它依然看不清下面的东西,纯粹吓唬人!掌握了这条规律,咱就淡定了,船划得又稳又快,那照明弹倒像是在为我们照亮前程似的。
    不过,说不危险那是假的。这次船运之后,我们又有多次在嘉定和宝山间穿梭运货。有一回,船刚从桥下经过,桥就被飞机炸断了;还有一回,敌机的机关枪从我们船顶上突突突扫过去,所幸枪法不准,咱们毫发无损。
    但即便是在如此危险情况下,我军依然纪律严明。记得有一次我单独执行任务,送粮到33军98师师部,我到达时,司务长们都拿着米袋到河边,站了一排在等粮,可见好多战士都是饿着肚子在打仗啊!我当时又紧张又兴奋,居然忘了问师参谋长讨凭证,交了粮,就傻乎乎地回到了嘉定。之后,部里问我,凭证呢?我一下懵了。没凭证,凭啥证明你是把米送到前线,而不是私自卖了?没法子,只能再回到98师师部,再见到师参谋长,我忍不住向他抱怨:“您怎么能光表扬我,却不给我条子呢?”事实上,当时我丈夫李毅忱是渤海军区山炮团政委,但当时人家不会因为你是“官太太”而网开一面,你除了是一名不折不扣的战士之外,没有其他特殊身份。
    5月26日2时,在宝山杨行的国民党军准备撤逃,我33军全力、大胆插入国民党军纵深处,迅速围歼,第98师切断杨行至宝山间的公路后,直插吴淞口,截歼向吴淞逃窜的国民党军。这天拂晓,宝山全部解放。此后,我支前队又被派去打扫战场、收集军用物资、收容国民党散兵游勇,还有——掩埋国民党官兵的尸体。其实,埋死尸这事情,组织上是尽量不分配给女同志干的。但已是5月底,敌军碉堡中大量尸体腐烂得很快,任务一多,谁在场就谁领着任务干。我们队有位妇女叫杨士玉,身体本就孱弱,但她坚持跟老百姓一道埋尸体,天天闻着恶臭,吃不下饭、睡不着觉,最后昏倒在现场。她非常了不起,1945年结婚,由于行军作战高度紧张与疲劳,几次怀孕都没能保住胎。原本,她丈夫想趁大军南下作战的机会,让妻子去徐州养病,可平时优柔寡断的她一反常态,非要随大军渡江不可。
    其实啊,战争年代,像杨士玉这样的战士多了去了,打仗就是要摸枪,就是随时准备牺牲。我记得一位军旅作家曾写过一句话,说战士们“心灵透彻而明亮,人的信仰决定了精神境界”,真是一点没错啊!(本报记者  李晔 实习生  韩跃飞采访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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