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奇微是来朝鲜收拾残局的。他面对着“一支遭受损失,挨冻的军队,这时正在大举涌过鸭绿江的中共大军面前,由海陆两路退却”,“一支在拼命逃命的军队”。“弥漫着一种猜疑、忧惧、缺乏信心的气氛,你跑进一个战区,便可以立刻察觉出来”。从“整个部队脸上看出来,那儿缺乏了进取精神,有着意志消沉的模样”。整个部队“没有信心、勇气、决心、进取精神”。李奇微本人也对侵朝美军的“命运异常忧虑”。(《李奇微回忆录》)
由此可见,此时侵朝美军和李承晚军队,士气极为低落,正处于一种十分混乱沮丧的境地。敌人此时想利用三八线原有防御体系,进行防守,获得喘息,再图北进,当然也不排除在三八线停止军事行动,恢复南北朝鲜分治状态。
毛泽东主席和北京的领导人,认为美国人首先越过三八线,三八线被麦克阿瑟破坏,不复存在。因此摈弃了在三八线停止进攻,进行谈判的可能,决定打过三八线,重占汉城。这样在政治上更为主动。尽管我军已连续打了两个战役,部队急需休整、补充。马上发起新的战役,在军事上并不有利。但志愿军首长,坚决执行中央的指示,决心不给敌人喘息机会,决定于1951年除夕,对敌人三八线防御阵地,发起元旦攻势。
有关战役打不打,何时何地打,是战场最高统帅的事,作为一个师级指挥员,只有坚决服从命令,努力完成上级赋予的作战任务。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不过当我军兵临三八线临津江畔时,父亲认为去除政治因素该不该打,我军应立即发起新的攻势,突破三八线敌军防御。因为侵略者连续遭到两次打击,由鸭绿江仓皇南撤,内部矛盾增加,士气低落,指挥混乱,尚未组织起有效防御,而我军取得两次战役胜利,把敌人赶回三八线,人心振奋,士气旺盛,而且气候正值严冬,我军突破临津江时,很可能江面结冰。届时可能从冰上通过,为突破敌军阵地提供有利条件。打过三八线,拿下汉城,战线南推。如果敌人被迫与我进行停战谈判,我军将处于有利地位,或者早日结束朝鲜战争。父亲曾想过,如果能再打两个大胜仗,朝鲜战争就胜利在望了。
12月22日,一一七师万余官兵进至临津江北岸麻田洞地区集结待命。
22日12时,志愿军总部首长发出进行第三次战役的命令。
12月27日20时30分,三十九军首长发出关于突破临津江的作战命令,决心以一一六师为第一梯队,担任突破,一一七师为第二梯队。第一梯队突破敌人临津江防线后,第二梯队立即加入战斗,向雪马里、沙器幕、神岩里、湘水里、仙岩里穿插,割裂敌人防御体系,切断东豆川公路铁路,在东豆川、七峰山之间和三十八军达成战役合围,阻敌南逃。师主力置于湘水里东面地区,抗击由议政府北援之敌。一一五师为军预备队。
师接军的作战命令后,张师长、李政委、吴主任和父亲,一起对一一七师的作战任务进行了深刻分析研究,他们一致认为:
一、师的作战任务十分艰巨。首先要涉水渡过约200米宽齐腰深的临津江,接着要突破雪马里至柑嶽山纵深约15公里山区的敌人纵深防御阵地,粉碎敌人层层阻击,天亮以前要前进30多公里,到达东豆川、湘水里地区堵击南逃之敌,抗击敌人北援,处于敌人两面夹击之中,会有一场恶战。只有如期完成穿插,才能割裂敌人防御体系,达成战役合围,歼灭合围之敌。
二、地形对我军不利。雪马里至神岩里为连绵山区,利于敌人层层设防,阻击我军前进。东豆川至湘水里为丘陵起伏地,便于敌机械化部队行动。我无有利地形利用,对阻敌南逃北援不利。前进道路可望而一条等外公路可通行大部队,全师只能成一路纵队梯次前进,拉长了战斗队形,延缓了前进速度和全师展开的时间,使主力不能尽早投入战斗。但有一条公路,总比翻山越岭,在崎岖山路行动快得多。山区地形复杂,树木密布,便于穿插分队实施包围迂回,各个歼灭敌人。
三、正值隆冬季节,突破临津江阵地,首先必须渡过寒冷的临津江。如果涉水通过,全体指战员都必须在寒冷的江水中通过,经受冷冻的困扰,穿着湿透了的衣服,在零下20度的严寒中前进,对作战行动极为不利。但是如果进攻当天气温很低,江面结冰,反而便于部队履冰迅速通过,可提高突破成功率和进攻速度。1949年突破天津城防时,架桥分队受阻,发现护城河水结了冰,突击队履冰而过,迅速登上城垣,完成突破,是老天爷帮了大忙。父亲希望这次突破三八线时,老天爷也帮忙。因为天寒地冻,在敌人空中和地面严密观察下,几千人要转入地下,完成进攻准备十分不易,给部队进入进攻出发地域隐蔽集结增加难度。
根据以上分析,师党委向全师指战员提出以下要求:
一、深入进行政治思想动员,发扬一一七师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一往无前的优良作风,勇于克服种种困难,坚决完成穿插任务,为抗美援朝的胜利再立新功。
二、师团两级司令部和各级指挥员应详细研究穿插的地形、道路、江河情况,分析可能遇到的问题,提出解决办法。
三、根据地形判断敌人可能的防御情况和作战手段,提出应对方案。
四、解决部队进入进攻地区的隐蔽问题。
五、解决部队通过临津江的各种物资准备,保障部队顺利过江。
12月28日召开了有各团团长政委参加的师党委扩大会,张师长宣布了师的作战决心和部署,李政委和吴主任作了政治工作动员,父亲对作战准备和作战行动的具体问题,作了补充发言。
师决定三五0团和三五一团一营为师的第一梯队,一一六师突破后,立即渡过临津江加入战斗,经积城、雪马里、神岩里、仙岩里,直插东豆川以南,在牌下里至七峰山(不含)地区切断公路铁路,达成战役合围,堵敌南逃,阻敌北援。三五一团一营通过临津江后,直取柑嶽山,保障师的右翼安全。
三五一团主力为师二梯队,随三五0团跟进,通过神岩里后,从三五0团右翼加入战斗,直插湘水里、龙岩里、德亭地区,消灭当前敌人,形成对外正面,抗击从议政府方向出援之敌。
三四九团为师预备队,在三五一团之后跟进。
师指挥所紧随三五0团之后跟进。
12月30日晚全师前移,进入进攻出发地域,完成进攻前的一切准备。全师经过30日一夜的努力,人员装备完全转入地下,进行周密伪装,做到在广阔的雪野中一丝不露,保障了我军进攻的隐蔽性和突然性。敌第八军司令李奇微在他的回忆录中写到:“乘坐飞机,低飞至山头以下,俯视每一个披雪的村庄,每一条小路,进行空中侦察。使我惊异的是,我们在山谷上掠来掠去,可是看不到移动的东西”。当然,隐蔽在地下一动不动、静静等待着黄昏降临,等待着总攻命令的近万名志愿军官兵,李奇微更不可能在飞机上发现他们。
12月28至30日,张师长和父亲到现地隔江观察部队将要执行任务的江对岸地形状况,对照地图和现地询问曾经走过雪马里至议政府道路的老百姓,详细了解一一七师穿插经过路线的详细情况,最后确定积城、雪马里、神岩里至东豆川为最理想的东插路线。但纵深必有敌人层层防御阵地,三五0团必须做连续突破的准备。28、29两天,父亲和赵先顺团长、王千祥政委、王秀法副团长带领三五0团连以上指挥员,隐蔽接近到临津江岸边,详细观察了敌方地形及前沿防御情况,制定了渡江和抢占滩头以及向敌纵深穿插的作战方案。
师侦察科长刘水带领侦察员,连续三个夜晚对临津江的结冰情况,进行了不间断实地勘察,认定江面结冰,人员完全能从冰上通过。这真是天助我也。
为了及时了解情况,适时定下决心,指挥作战,师长要求各级指挥靠前,火器靠前,不贪图缴获,不恋战,大胆实施包围迂回,进行轮番攻击,提高前进速度,务求在1951年1月1日天亮前,到达东豆川以南,切断敌人退路,控制有利地形,形成内堵外阻部署,消灭突围和增援之敌。为了指挥靠前,父亲于30晚到达三五0团团指挥所,和赵先顺团长、王千祥政委一道指挥三五0团作战。
1950年的最后一天——12月31日16时40分,担任主攻的一一六师开始炮火准备。上百门各种火炮骤然齐鸣,射向临津江南的敌军阵地,敌军阵地顿时硝烟弥漫,到处闪烁着爆炸的火光。23分钟后三颗绿色信号弹腾空而起,两挺重机枪对空交叉连续发射250发红色曳光弹,突击队从冰上通过临津江,突破敌人前沿。
父亲和赵先顺团长命令王秀法副团长率领三营,从一一六师左侧通过结冰的临津江面,抵达南岸。因进攻部队拥挤,前进迟缓,尖刀八连立即在友邻部队突破口的左侧用爆破器材在敌人铁丝网上炸开新的突破口。九连也在八连右侧敌人铁丝网中,实施连续爆破,另开突破口,扫除地雷,攻占敌前沿阵地。三营迅速占领敌人江防阵地,投入战斗。此时敌纵深远程火炮不断向临津江北岸射击,企图拦阻我军,但炮弹都打在一梯队后边,王千祥政委风趣地说:“美国鬼子还会放马后炮呢”。
三营进展顺利,很快通过新津浦、积城,沿公路向雪马里前进。
积城通向雪马里的路在一条狭窄山谷中。简易公路沿着山谷弯弯曲曲,由西北向东南延伸,在雪马岭翻过分水线,通向议政府方向。公路很窄,勉强可以两车对向通过,路面积雪很厚,被敌军车辆压得结结实实。雪马岭以北地处背阴,道路十分光滑,人员行走困难,尽管战士们为了防滑,鞋底部都绑上鞋码子,但还是有不少战士滑倒,爬起来继续前进。
八连在白云里西南击溃敌人一个排的阻击,于19时40分在雪马里和235高地受敌阻击。副团长王秀法和三营营长魏树芳指挥八连迅速攻占235高地,击溃敌人两个排后直插雪马里。七连攻占235高地西侧高地歼敌一个班,九连夺取雪马里东侧高地,歼敌一个班。在雪马里西侧发现敌一个连兵力分路逃窜,该连猛插敌人队形之中,敌在夜暗中四处逃散,俘敌40余人。三营乘胜攻占雪马里,歼敌百余人,余敌在夜暗中纷纷向两侧山林逃窜。为抢时间,父亲命令三营收拢部队,以九连接替展开过大的八连为尖刀连,继续前进。
20时30分左右,九连进到295.4高地西北一公里处,遇敌两个加强班阻击,该连以一部兵力正面牵制,一排迅速从两翼迂回冲上山顶,守敌大部被歼,余敌仓皇南逃。
23时10分,九连一排进至295.4高地山口,遭到敌人阻击。该连两个班从正面进攻,一个班从东侧山脚迂回,一举攻占295.4高地,歼敌20余人。为提高进攻速度,王秀法副团长命令八连再次担任尖刀连。
父亲和赵先顺团长命令三营,再遇敌阻击时,行进间开火,立即冲击,将敌驱逐。如遇敌较多兵力时则展开,稍事准备后发起攻击。
23时55分,八连进至雪马岭山口时,遇敌一个连的兵力,依托公路两侧高地,阻击我军前进。八连一排从敌人侧后摸上山顶,将敌地堡炸毁,消灭敌两个班,缴获重机枪两挺。尔后在连主力配合下,夺取公路东侧高地,将敌驱逐。
八连攻占雪马岭山口时,父亲用电筒看了一下手上的表,已是1951年1月1日的零点整。全师指战员在异国他乡的战场上,以胜利的步伐迈进了1951年。
三营从雪马岭山口直下,一举夺取了雪马岭,敌人做好的热菜热饭都没有来得及吃,就仓皇逃窜了。我们的战士们也没有时间分享这份新年美餐。因刚过午夜,十分寒冷,战士们为了御寒,捡起敌人丢弃的军毯披在身上,继续前进。有两个战士抬着刚刚缴获的一架留声机,边走边唱,留声机内发出阵阵朝鲜乐曲。战士们嘻嘻哈哈,十分开心。王政委说:“这些小伙子,真是会开心,这哪像打仗,简直是长途漫舞”。
父亲对老王开玩笑地说:“战争就好像一部伟大的交响曲,战场上有枪声炮声和喊杀声,也有歌声、笑声和呻吟声。作为一名勇敢的战士,既要有一往无前、不怕牺牲流血的勇敢精神,也要有欢乐愉快的情绪,才能战胜敌人,才能成为一名真正的勇士。自古以来,战争、军队和音乐,就有密切的联系。中国古代有“击鼓进军,鸣金收兵”之说。一百年前欧洲军队盛行方阵战术,进攻时强大的方阵,配以乐队,吹奏着进行曲,鼓励战士们冲锋陷阵。打了胜仗士兵们欢歌狂舞,庆祝胜利。我军在长期的革命战争中,当部队前进时,常设鼓动棚,鼓励指战员勇敢杀敌”。
老王说:“战争是一部残酷的交响乐,相信在地球上,总有一天会以和平的音乐会,湮没战争的枪炮声”。
父亲和赵团长、王政委,踩着光滑的雪路,边走边谈。突然前边响起了枪声。枪声就是命令,战士们丢掉披在身上的美国毛毯,甩掉手中的留声机,跑步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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