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明以后,父亲在云山西北的一个公路交汇处,看到被我军击毙的数十具尸体,横七竖八以各种姿势躺在地上。其中有金发碧眼高鼻子的白种人,也有全身黢黑的黑种人。他们身上穿的羽绒衣,裂口一道道口子,白花花的鸭毛随风飘飞,流在地上的血已经凝固。
被我军击毁的汽车、坦克东倒西歪趴在道路上,有的正冒着浓浓黑烟。被我军缴获的四架飞机停在临时机场上,被初升的太阳照射,发出刺眼的闪光。成立于美国南北战争时期的美国骑兵第一师,号称美军“王牌”,其第八团一个夜晚就被我军基本消灭了。
4日晚,三五0团奉命冒雨经上下诸仁洞、龙头洞、新民里向博川方向追击敌人。当晚在新民里,三五0团超越师指挥所,变为师的一梯队继续前进。
在路边山沟里的一处民房里,父亲进到设在这里的临时师指挥所接受任务。张师长、李政委和吴书主任都在这里。张师长见到父亲时高兴地对他说:“老韩,你来的正好。看来这次战役结束了,不会有太大的情况了。我一个人实在忙得不可开交,你就留下来,和我一起工作吧。赵先顺同志已在这里等候。我和李政委商量,让他立刻到三五0团接任你的职务。我已对他做了交待,你就不用再向他交待了。三五0团有王千祥、王秀法,不会有什么问题”。
父亲还是对赵先顺同志简短的说了几句,并祝他“一切顺利”。赵先顺是三四九团副团长,他在这个团从战士上升到今天这个职务,既荣耀,也不容易。他有坚实的基层工作基础,又有丰富的作战经验。对他的新任命,父亲和三五0团的干部战士充满信心。
三五0团发扬1949年12月8日在广西上思追击战的精神(这次战斗三五0团一昼夜前进150华里,翻过四万大山,一举攻克上思县城,堵住逃敌万余人,俘敌师长以下四千多人),经过一昼夜的连续追击,于5日黎明进至博川以南的上扬五里,发现大批敌人乘着汽车,拖着大炮,正向安州溃退。团首长当即命令一连出击,堵住逃敌一个榴弹炮营营部,俘敌4人,三连击毁敌汽车一辆,毙敌数人。敌人仓皇丢弃大炮和汽车向南突围。正当天已放亮,第一梯队连扩大战果时,被堵截在大宁江北岸的美二十四师和英二十七旅,在数十架飞机的掩护下,以一个排到一个营的兵力,疯狂地向我一连阵地猛扑,企图打开突围道路。一连在营长徐春波、连长张文年指挥下,连续打退敌人三次冲击。一连伤亡很大,营长徐春波和连长张文年光荣牺牲。团遂令二、三连和二营四连先后投入战斗,支援一连继续抗击敌人冲击。突围的美英军队不断增兵,在飞机、坦克和大炮的支援下,以优势兵力向一、三、四连阵地实施猛攻。一、三、四连处于小丘陵地作战,地形对我军十分不利,又来不及挖掘工事,无坚可守,无险可守,伤亡不断增加。但这三个连为确保团指挥机关和其他连队的安全,仍拼死战斗。四连一排战至最后四个人,仍不退却。有的战士身负重伤,当敌人冲上来时,拉响手榴弹和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有的战士同敌拼刺刀时倒在血泊中。全团毙敌近三百人,俘敌7人。但该团只有两个营参战,寡不敌众,经过苦战,仍未能摆脱敌人。师了解这一情况后,急令三四九团和三五0团三营疾速赶往支援,与英二十七旅激战两小时,缓解了敌人对三五0团的压力。敌人在飞机坦克支援下突围南逃。此战三五0团伤亡营长徐春波、教导员薛志友以下七百人。一、四连伤亡最大,各连只剩十余人。三五0团积极求战,敢打敢拼、不怕牺牲的战斗作风,受到吴信泉军长的表扬。
1951年4月,父亲乘车经过上扬五里,他要司机停住车,和同行的同志下车,缓步走向公路边的一条山岗。在不远处看见几处坟堆,有的坟茔大一些,可能是集体墓葬,有的坟墓上有烈士的姓名。父亲站在墓前脱帽默哀。一大批熟悉的面孔呈现在他的眼前。他们都是父亲多年的战友,他们在进军东北、开辟辽西、三下江南、夏季攻势、攻打锦州、沈阳歼敌、强攻天津、进军广西中的活生生的形象,展现在父亲的眼前。如今他们长眠在这块土地上,父亲很伤心悲痛。父亲是经过多年战争的人,战争铸就了他的铁石心肠,从不轻易掉泪。这时父亲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父亲怀念他们,赞颂他们,他们不愧为中华民族的好男儿,也是父亲的好战友。
春风徐徐吹过,山岗上小草已经萌生,小小的山花已经开放。父亲采了一把山花,以表达他对战友们的深深悼念之情。
父亲在山岗上看了一遍,这是一片起伏不大的小丘陵,公路从丘陵中穿过,丘陵地没有树木,沟壑很少,坡度很小,不仅坦克可以在这里横冲直闯,就是汽车也可以随处开行。5个月前在这里发生的一场阻击正值初冬,土地已经冻结,草木已经干枯。一支不足两千人的队伍经过两夜一天的连续追击,追到这里就碰上了南逃的装备精良的上万美英军队,立即杀上公路,投入战斗,堵截敌人。面对在飞机、坦克、大炮猛烈火力支援下突围的敌人,展开厮杀。他们手中只有步枪、机枪、手榴弹和爆破筒。他们就是用这些武器,阻击超过自己数倍、具有强大火力的敌人。他们打得很英勇,很顽强,但因装备相差悬殊,寡不敌众,付出了很大伤亡,撤出战斗。但他们积极求战、敢打敢拼、不怕牺牲的顽强战斗精神,永远留在人们的心间,留在这支部队的光荣史册上。父亲作为三五0团的一名老战士,为他们骄傲,为他们自豪。
上扬五里战斗,是三五0团战史上一次战斗伤亡最多的。作为后人,我们不知道当时的部署。或许可以提出这样那样的为什么:为什么刚开始会没有发现堵住的是美英军的主力? 为什么别的部队没来支援?为什么会在这种地形上战斗?但是在当时那种情况下,对于军人来说,没有为什么!发现敌人,顺理成章地堵击消灭。即使被占绝对优势的敌人所围困,他们也没有畏惧,没有投降。他们英勇顽强、前赴后继,直至献出宝贵的生命。这是一种精神,一种军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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