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韩曙(71)

leo韩 发表于2016-02-23 17:04:22
1949年12月6日部队从南宁出发,走了一天一夜,7日拂晓才在大塘以北露营。还没来得及吃饭,师部又来了命令:友邻部队已进至钦州湾,敌人海上退路被切断,可能向西逃窜。你团立即出发,取捷径于8日拂晓抢占上思,切断敌人由小董逃向镇南关的去路,消灭西逃之敌。
上思位于大塘西南,南倚明江上游和十万大山,有一条大道东通小董、钦州,西通中越边境的镇南关,是钦州通向镇南关的必经之地。父亲等几个团领导在地图上概略地量了一下,约一百五十余里,而且要翻越四万大山(四方岭),道路必定难以通行。作为指挥员,父亲很明白,战士们已经很疲劳。要在次日拂晓抢占上思,必须日夜兼程,任务是艰巨的。但是父亲更明白,自己的手下有着怎样的战士。
部队迅速吃罢早饭,就轻装出发。直到午后才大休息一次,随后就沿着苏墟通向上思的一条多年前未修完的公路疾进。进入山高林密的四万大山,道路时宽时窄,溪流凹地等难工地段都未施工,没有桥梁,没有涵洞,部队行进速度时快时慢,在沟壑地段形成拥挤,严重影响前进速度。父亲和刘寅夏政委以及营连干部,不时地在通行难点督促部队抢修道路,迅速通过。鼓舞战士们振奋精神,不要打瞌睡,不要掉队。午夜,部队在一山寨,轮流做饭进餐,以增加体力。为了加速前进,父亲接受了爬雪峰山的教训,命令部队再次轻装,把骡马和重行李担子都留在后面组成二梯队。父亲和刘政委带着一、二营为前梯队,加速前进。后梯队由副团长、参谋长、主任率领,随后跟进。
12月在北方已是严寒的冬天了,可是在祖国的南方,没用冰雪霜冻,也没有寒流风沙,气候好似夏天,到处水田汪汪,青枝绿叶,一派南国秀丽风光。指战员们背起棉衣,穿着单衣,汗珠还是不断地往下流淌。所有的人都渴得受不了,趴在溪边喝水。父亲是很少喝凉水的,也喝了好几次。不消说,渴、饿、热、背包、枪支弹药和连日行军的疲劳,给战士们带来极大的困难。但是所有这些困难都不能使战士们低头,退缩。
部队沿着曲折崎岖的山路顽强行进。父亲边往上走边想,从三下江南,辽沈会战,攻克天津,南下渡江,进军湘西,翻越雪峰山,夜过枫门岭,穿越苗岭山区,柳西追歼战,这一连串的胜利,使人振奋。但也想到:三五0团自渡过长江以后,江口没打上,武冈不过瘾,柳西追歼敌六十二师,也算不上痛快淋漓的恶战大战。眼看就到祖国的西南边境,如果这次不能打个痛快淋漓的歼灭战,以后可就没这个机会了。为了胜利,父亲不断地鼓励战士们:“快走,快走,走到上思就是胜利”。同时父亲也指责甚至训斥那些行动迟缓、督促不力的指挥员。
大约8日3时,父亲带着第二营插上了小董通向上思的大道,这个道路汇合点离上思还有20多里路。沿着这条大道向上思前进,走了没有多远,尖兵连抓住一名敌兵。据俘虏称:“七十一军主力已于昨天下午,沿着这条路向西去了”。这是多么令人泄气的消息。虽然没有人说出口,但父亲知道大家都在想:“糟糕,又白跑了”。
父亲走在尖兵连之后,仔细观察路面,没用发现大部队通过的痕迹,岩石上,树干上没有乱七八糟的留言,附近村里也很平静。“不像,绝对不像有大部队走过”。这是父亲的判断,刘政委也同意父亲的看法。
“前进,加速前进。天亮前拿下上思”。部队按照父亲的命令快步向上思进发。
拂晓了,上思模模糊糊地出现在眼前,城内(实际没有城,只像一个小集镇)外都显得格外寂静。我立即命令一营经城北向西迂回,包围县城,二营由城东直取城内。没有遇到任何抵抗,部队顺利进入城内。几百名保安队还在睡大觉,就被我团包围在县政府的几个大院内。无奈只得向我团缴械投降。
为了保障一、二营人员的安全,父亲命令五连副连长带一个排在离上思约3公里的一个小村子担任掩护。天明以后,他们发现大队人马顺着我军的来路向上思而来,像是国民党军队。机智的副连长向对方发出不准前进的警告。对方派出一名军官向他走来说:“不要误会,我们是国军第一兵团的,我们的兵团司令熊新民就在前面,赶快给我们让路,不然小心脑袋”。
五连副连长立即命令所有人员,占领有利地形,进入战斗状态。接着他跑来向父亲报告:“团长,七十一军沿着我们来路向上思来了。大路上黑压压都是人,熊新民就在前头”。父亲问他:“这是真的吗”?副连长说:“真的,我们抓住了熊新民派来的联络军官”。
熊新民在东北战场上是三十九军的老对手,也是我军手下败将。长沙起义后,他继续与人民为敌,率部叛逃,被蒋介石提拔为兵团副司令兼七十一军军长。这次他摆脱我军合围,率重组建的七十一军从小董经上思西窜,企图经镇南关或隘店逃往越南。这股敌人是在三五0团一梯队自上思以东通过三岔路口向上思前进后,从小董向西,跟在三五0团一梯队之后向上思逃窜。他们没有想到,三五0团已抢先一步占领上思,赶在他们前面,他们被三五0团堵个正着。
情况十分紧急,父亲来不及和正在指挥部队收缴几百保安队的武器的刘政委商量,立即派参谋命令一、二营主力回头堵击敌人,并要司号长以号音命令一、二营主力立即集中出击。也有先造成一种声势,威慑来敌的用意。一、二营兵分两路,向东迎击敌人,首先以猛烈火力向敌人射击,紧接着向敌发起冲击。此时我团二梯队经过三岔口后,跟在这股敌人之后,向上思前进。听到前边响起激烈枪声,副团长和参谋长立即率三营跑步前进,赶来参战,正好兜敌人屁股猛打。在前后夹击下,激战大约四十分钟,8点半结束战斗,消灭两千多敌人。
父亲派人在俘虏中查找熊新民,但只找到熊新民装军服的箱子和带军衔的将军服,没有捉到熊新民本人。经审问俘虏得知,熊新民和七十一军副军长鲍志鸿,发现我军后立即化装成商人,带上金砖仓惶向山里逃走。这两个老奸巨滑,誓与人民为敌的家伙,从上思逃往上思东通向镇南关的公路上时,被父亲的本家叔叔韩明曾政委所在的一 一五师三四四团抓获。当时熊鲍二人化装成商人,怕老百姓抓去杀掉,只好跟着三四三团行走,碰巧被该团一名参谋认出:“你不就是熊大鼻子吗”?
熊新民装着镇静的样子说:“兄弟可别开玩笑了吧,我不是什么熊新民熊大鼻子,我只是个经商的人”。
钱参谋直接了当地说:“副司令长官先生,你真健忘呀。你不记得了吗,你在东北当八十七师师长的时候,还在平台子给我们训过话呢”。钱参谋和另一干部陈玉铭都是在东北从八十七师解放入伍的。熊新民再也无法抵赖,只得招认。
2002年我陪母亲回她的老家常德,听亲戚们说国民党起义将领熊新民当了常德政协委员。我心里暗暗好笑,熊新民不知怎么从被俘的俘虏变成起义的了。反正时代需要统战,也无需深究他的底细。
司令部的侦察参谋审问了俘虏,俘虏供称:“后边没有我们的部队了”。此时留在上思城内的刘政委指挥侦警人员将四百多保安队全部收拾。父亲觉得既然后面没有敌人的部队了,说明大股敌人已经消灭。虽然想到后边还可能有敌人西逃,但为数不会太多,可能是些散兵游勇。来了也不怕,打就是了。随即命令部队在上思以东就地宿营休息吃饭,同时也命令部队做好随时应付情况的准备。
大约10时左右,敌七十一军后续部队四五千人通过三岔路口,跟在三五0团二梯队之后向上思而来,乘三五0团调整部署之际,突然发起冲击,企图夺路西逃,首先被二营四连发现,立即还击来敌。敌七十一军特务营营长带头冲锋,四连一排抵挡不住,被迫从一山岗下撤。当此紧急关头,团参谋长王秀法指挥四连反击,夺回山岗,消灭了当面敌人。敌特务营长拒不缴枪,被王秀法拔枪击毙。
情况甚为紧急,父亲命令全团各营连立即投入战斗,迎击来敌。敌人顿时乱成一团,被三五0团各连冲得七零八落,军官只顾各自逃命,士兵纷纷放下武器,也有的分散向山里逃窜。三五0团各连纷纷展开围歼搜捕。枪声、炮声、呐喊声,响彻明江两岸。大约午后2时许,数百敌人越过明江,沿着十万大山山脚向西逃窜,部队追堵已来不及。此时迫击炮连连长蒋成亮,来到父亲身边请求任务。父亲说:“你来的正好,把所有的炮弹,一齐送给这伙“朋友””。不到二十分钟,一阵齐射,360发炮弹在敌阵开花,从望远镜中看到敌人被打得乱逃乱窜,纷纷逃入十万大山。警卫连渡过明江追歼这些敌人,未获战果。战斗持续到下午4时前后,指战员们不顾疲劳,忍着饥饿,拿着子弹几乎打光了的枪,甚至光着双脚,从山上到河沟,从村庄到森林,搜捕残敌。俘虏也30、50,一群一队地被押到上思集中。傍晚,当父亲拖着沉重的双脚,迈进上思县政府大院时,俘虏已增加到四千余人,其中有敌八十八师少将师长倪仲纯。被三五0团打死的敌人倒在山间、树林、村边一时无法清点。发现死者就地掩埋,伤者给予急救。
战后,四连、八连、警卫连荣获军授予的“百战百胜”锦旗一面。
大约午后2时,当三五0团在上思堵歼逃敌时,师政委李少元、副师长彭金高率师前指插上小董至上思大道,向上思前进,在上思以东的三岔路口附近与千余敌军遭遇,师前指手中只有一个警卫连,参谋长杨启轩当即指挥该连,占领有利地形阻击敌人西逃。机关人员和师山炮营的战士,拿起步枪手榴弹投入战斗。3时左右父亲得知这一情况后,即令三营赶往支援,将敌歼灭,俘敌千余。
这次追击战中出现了敌我同在一条道路上交错行进的奇观。先是三五0团一梯队于8日3时许由北向南插上小董至上思大道,向上思前进。然后是熊新民率七十一军一部,由小董通向上思大道由西向东向上思逃窜,恰好尾随三五0团第一梯队之后西行。在其之后,是三五0团第二梯队,第二梯队之后是敌八十八师,八十八师之后是一一七师前指。各自前后是什么情况,互不知晓。只是追的要向上思追击,逃的要向上思逃跑。在一条大道上形成了我——敌——我——敌——我的特殊行军纵队。这在父亲的战斗生涯中,还属首次。
9日、10日三五0团就地休息两天,补充粮食弹药处理俘虏。上思城很小,敌县政府没有太多积粮,部队吃粮很困难,四千多俘虏必须尽快处理,否则没饭给他们吃。请示师后,决定军官一律留下,士兵就地释放。为了这批俘虏的安全,要他们组织起来,集体向南宁转移,9日当晚开始行动。这些人行至途中被寨主和村民包围,洗劫了他们随身财物,然后放了他们。
9日午后,二野四兵团的部队经钦州湾、上思向云南实施战略迂回。他们的任务还很艰巨,还有很远的路要走。上思城很小,人家也少,部队大都露营,三五0团和二野兄弟部队是第一次相会,两支兄弟部队互相挤在一起。因为三五0团早到一天,团供给处帮助他们筹集粮食,部队给他们烧水洗脚,烧水喝。


暂停  
《父亲》系列告一段落。里面的内容,主要还是根据父亲的回忆稍加修改而成。他的军旅生涯并不是在广西战役后就结束了。在那之后,三十九军到河南周口挖河,支援地方水利建设。赶赴辽宁,准备应付朝鲜的紧张局势。两次跨过鸭绿江,参加了朝鲜战争。回国后父亲到南京军事学院学习,毕业后到新组建的中国人民解放军高等军事学院任教。文革中调到广州军区的一支部队任职,后部队调防陕西。1974年秋,父亲患了白血病,从此结束了他的军旅生涯。父亲曾经写过他在朝鲜战争当中的经历,我也帮他录入到电脑里。他说打印了一份。我记不清那个软盘后来的去向。父亲去世后,原稿和父亲说的打印稿都没有找到。也因为电脑的升级,早就不带软盘驱动器了,家里剩下的软盘无法察看。
从我个人来看,父亲的军旅生涯的精华部分是解放战争和朝鲜战争。在这两段时间里,正是他23岁到31岁之间,是人生中的最年富力强的时间段。朝鲜战争经历的缺失,不能不说是一个大大的遗憾。
如果以后能找到父亲写的朝鲜战争的回忆录,我会继续《父亲》系列。
记得以前我姐姐在洛阳外院读书时,因学习成绩优秀,有人猜测父亲是外交部副部长韩念龙。姐姐把这事告诉父亲,父亲听了笑着说:“没错。我姓韩,你妈妈姓龙。你是韩念龙的女儿”。这些年我女儿事业有了些进展,网上流传她的后台很硬。有说她的爷爷是韩先楚的,有说是韩怀智的。结果很多愤青网民在网上乱骂,无聊网站时不时会拿出来说事。韩先楚是父亲红军时期和朝鲜战争时期的老首长。抗战初期韩怀智在六八七团当测绘员,父亲在六八七团当青年干事。我女儿从来没说过自己的爷爷是韩先楚或者是韩怀智,所以网上的八卦是可听不可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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