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的一个上午,蔡永团长来电话,要父亲马上到团部,有事面告。父亲到了团部住地,进了团长住处,吴书政委也在这里。团长对父亲说:“师里来了命令,调你到师司令部任作战科长,要尽快报到”。吴书政委接着说:“我们本来打算要你到团任参谋长,吴师长说吴涛同志要求下部队锻炼,你接替他的工作是合适的人选。我们只好服从师的需要了”。
父亲说:“我改行做军事工作才一年,又没有打什么像样的仗,我真想再在营里工作一段时间,参加一些像样的战斗锻炼自己”。
团长说:“一营这一年虽未打什么大仗,但在半年的活动中,任务完成的不错,部队的素质和作风都有很大提高 。特别是大孤家子战斗,在那样紧急的情况下,一营完成了掩护全团和军分区指挥机关安全撤出战斗的任务,全营都经受了锻炼。现在师里已下了命令,就没什么好讲了”。
父亲回到营里,到各连做了告别。一年来父亲和全营战友们从苏北走到东北,度过1945年冬天最艰难的岁月,当他要离开的时候,真是有些难舍难离。
一年多之后的1948年1月6日,父亲带过的十七团一营在新民北边的一个只有三十多户人家的小村庄王道屯与国民党新五军一九五师五八五团展开了激战。6日拂晓,七纵十九师五十七团从西南,二纵六师十七团从北面包围了这个小村庄。按照上级通报的情报,这里只有一九五师一个野战医院,没有作战部队。因此五十七团的前哨二营一听到村里有敌人打枪,营领导没经任何准备,就命令战士向村里猛冲,没想到骤然之间遭受到了密集火力的打击,突击连伤亡很大。于是营长又调六连冲锋。连长建议先组织一下炮火摧毁村内的敌火力点,教导员在火头上,不加考虑地说,村内是敌人医院,快冲!结果又是一个整连几乎报销,二营营长中弹牺牲,教导员也负伤。战士们的血把雪地都染红了。七纵五十七团打残了撤下来休整,北边二纵十七团的进攻也很不顺利。同五十七团一样,十七团得到的情报也不准确,只是说王道屯里有敌一九五师一个连加一个营部,刚进村,立足不稳。6日下午,十七团进行了炮火准备后,命令一营一、二连并肩突破。由于进攻队形过于密集,突破口又选在平坦的开阔地面上,遭到了敌人火力的猛烈打击。张耀东老人当年是二纵六师十七团一连三班副班长,他后来回忆到:就我们一个营攻击。一连、二连并肩突破,三连是预备队。村口有个胳膊肘弯,两个连全打那儿了。那轻重机枪打得呀,就象用扫帚扫似的,雪打得都迷眼睛,我的狗皮帽子穿两窟窿。三连再上,也不讲究战术,也打趴那儿了。六师首长命令十八团二营前来助战,又命令十六团作预备队。黄昏时分,大炮又怒吼起来。这时,五十七团从西南也开始了再次冲锋。王道屯里的守敌弹药已经不足,又被两下夹击,士气终于动摇。这时,六师又将预备队投入了战斗,最终冲垮了五八五团的防线,全歼该团,毙300多人,俘800多人。这一仗打得非常惨烈,三连,战前126人,只活下来8人,二连也只剩下21人。苏州市检察院原副院长曲万增是参加过王道屯战斗的幸存者之一。战后,东野司令员林彪把王道屯战斗做为打莽撞仗的典型,大会小会反反复复说了多次,告诫各级部队主官再不能打这样得不偿失的仗。我第一次看《雪白雪红》,读到王道屯战斗一段时,不禁热泪盈眶。每当我想起王道屯战斗,都会想起那些牺牲的烈士。他们中的很多人跟父亲一起从苏北来到黑土地,跟父亲一起在西满转战。我都不能想象如果我父亲仍在一营当营长,王道屯这一仗他会怎么打。今年和原三十九集团军编写军史的刘国辉同志提起王道屯战斗时,他说王道屯战斗是三五0团团史上两次重大伤亡的战斗之一。另一次是在朝鲜的上扬五里战斗,但上扬五里战斗是受到上级表演的战斗。
父亲到住在边昭的师部报到后,师长兼政委的吴信泉找父亲谈话。他肯定了父亲在一营工作的成绩与进步,对到师司令部作战科工作提出了要求。他说:“我们师的几位同志一致认为,你任作战科长是比较合适的,也相信你能做好这一工作。参谋工作重要的是及时、准确、周密、细致,要能正确理解领导意图,及时反映情况,向部队传达首长决心,并组织实施,注意协调司令部各科工作,和各科科长搞好工作关系”。
1937年初在红军七十三师父亲和吴师长就已相识。抗战时在六八七团、淮海军分区他都是父亲的首长,互相比较熟悉。因此父亲在师首长面前并不十分拘谨。父亲对吴师长说:“我改行搞军事工作才一年,又没有打什么像样的仗,我很想在营这一级岗位上多得到一些锻炼,现在不可能了。到师司令部做参谋工作,对我说来是又一新的岗位,希望首长在工作中多给予指教。不过有一点首长可以放心,既然领导信任我,我会尽力去做好工作的”。
父亲的顶头上司——师参谋长是席庶民同志。红军时代他是七十三师二一九团的书记,当时父亲在团部当勤务员。1943年3月17日席庶民同志同三师参谋长彭雄、八旅旅长田守尧等人从苏北乘船渡海经山东赴延安学习,在连云港附近海面受敌船袭击,彭、田不幸遇难,席参谋长和其他战友得以生还。这次他是从延安直接到东北,回三师任独立旅参谋长的。席庶民同志是一位老参谋工作者,为人稳重老成,作风仔细,对人和蔼,讲究仪表,富有知识分子老学究的风度,是一位具有保守性格的军人,对各科工作原则指导多于具体帮助,比较放手又很大度。父亲喜欢这样的领导,他能使手下的人尽可能地发挥自己的才干。
从1947年1月起,东北民主联军开始在北满和南满集中大兵团打运动战。北满我军连续“三下江南”作战,都是十八个师的大兵团作战。林彪、罗荣桓、刘亚楼等东总首长三令五申:大兵团集中作战,要求高度集中统一指挥,严格执行命令,坚决完成任务。必须坚决改变过去那种小规模带游击性运动作战方式和作风。为了适应新形势下的作战要求,师首长再三强调司令部工作,必须要改变工作方式和方法,务求更加准确、及时、迅速。为实现这一目标父亲采取了以下措施:
1、建立经常值班制度。由科里几位参谋轮流值班,(多数情况下是由高继尧同志值班),保持24小时不间断。即使一般情况的夜间,值班员必须守在电话机旁和衣而卧。要求值班员必须随时知道什么时间,什么地点,什么部队在执行什么任务(战斗情况下必须了解到第一梯队的连,甚至突出的班),并要在《阵中日记》上作出记录。
2、首长的紧急电报多是首长口授,由父亲执笔起草,经首长修改后签署后发出。情况紧急时,在起草电报的同时即通知电台沟通对方做好收报准备,以争取时间,尽快发出。
3、在作战过程中,作战科应协同通信科,尽可能保障电台保持不间断地守听。即便在行动中,也要做到空时开机上下联络,以适应紧急之需。1947年3月上旬北满我军发动“三下江南”战役,3月11日夜二纵六师在七家子、苇子沟、拉拉屯一线,击退了向靠山屯增援之敌八十七师,歼敌二百余人,余敌向郭家屯、农安方向撤退。12日午间,敌七十一军八十七师、八十八师大部和军直属部队,被一纵堵截在郭家屯地区。东总抓住这一战机,立即通过电台向各纵和各师发出:“各部立即向郭家屯前进”的特急命令。
六师电台送来东总的特急命令,父亲要测绘员就地铺开地图,选择了一条通向郑家屯的最佳路线和展开地域。展开地域选择在郭家屯以北约两公里的马家坨子。这里为小丘陵起伏地,地势略高于郭家屯,便于部队展开向郭家屯进攻。张天云师长说:“好,快命令各团沿着这条路线,快速向马家坨子前进”。当六师到达马家坨子不久,接着好几个友邻师的指挥所也都云集此地。师首长们相见之后,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好奇地质问:“怎么你们也到这里来了”?有的首长打趣地说:“真是兵家所见略同,你们看好这里,我们也看好这里”。小小的马家坨子,成了一块风水宝地。
“各部立即向郭家屯前进 ”。虽然只有十个字,但它却调动了千军万马。命令简单目标明确,快捷省时,能发挥下级指挥员的主动性和积极性,是最短时间集中强大兵力于“一点”一个目标的最佳手段。在辽沈决战中,当我军在辽西歼灭廖耀湘兵团后,东总获悉沈阳之敌有西渡辽河,向营口撤退的消息,立即发出:“各部立即向姜家屯前进”的特急命令。这是父亲第二次在大兵团作战中,见到林彪用这种方法指挥部队作战。
我军围歼郭家屯之敌一部后,东总决心围歼农安守敌。六师于3月16日夜奉命向农安前进。约午夜时分,父亲发现友邻部队与六师相向而行,六师向南,他们向北,顿时引起父亲的警惕。父亲问友邻部队的战士向北执行什么任务,都说:“不知道”。父亲找到一位团的干部,问他:“你们怎么向北走”?这位同志说:“东总急令部队撤”。父亲立即将此情况报告张天云师长。张天云这位具有丰富作战经验的指挥员,当机立断:“命令各团停止前进。快架电台”。当六师电台信号一出现,东总立即发来详细命令。后来得知,正当我军准备围攻农安守敌时,敌人从南满地区紧急抽调新六军(其中有王牌二十二师)和新一军共五个师,以密集队形向前推进增援。我军已失去战机。东总决定放弃围攻农安计划,部队北撤。后来张天云师长对父亲说:“要不是你及时发现友邻部队后撤,我们就被动了”。
4、凡是首长可能要去的地方,只要有可能,自己先行一步,搞清情况,为首长现场提供参考。1947年夏季攻打怀德、昌图时,父亲都事先在六师进攻正面跑了一遍,对敌情、地形进行了解。在进攻昌图时,父亲随着师长张天云和十八团团长潘宗元看地形,经过一处敌人封锁地段,父亲提醒张师长:“这里有敌人封锁,通过时快一点”。父亲在前边先跑过去,张师长随父亲之后通过,可能他年龄大一些,走的慢,结果敌人一梭子机枪子弹扫过来,一发子弹打在师长大腿上。张师长一下倒在地上说:“打着了,打着了”。这大概是这位赫赫有名的战将第八次负伤,从此他离开了六师。
父亲对师长的负伤感到非常的内疚和遗憾。父亲责怪自己,既然知道这里有敌人封锁,为什么不采取措施把这里挡起来,或者要部队挖一条沟呢?这是自己的失职。为此,父亲后来向张天云师长作过道歉。张师长以原谅的口吻对父亲说:“也怪我动作太慢”。
也许是首长对父亲的信任,有些重要的命令传达,他们多是派父亲去执行。父亲也相信自己能担当此任。1947年1月“一下江南”之前,六师住在太平川,一天天刚黑,吴师长当面交代要父亲去保康给保一旅首长送一封急信。协商如何对付敌人可能从郑家屯向北进攻的行动方案,要求在当夜12点钟之前送到。当夜气温很低,鹅毛大雪铺天盖地而来。道路被积雪掩埋着,出发前吴师长对父亲说:“今夜下大雪,天气很冷,你们要骑骑走走,中间不要停留,千万不要冻坏了”。
父亲带着一个骑兵班,在大雪纷飞中沿着路向南前进。因为道路被雪掩埋,很难看清,只好凭公路旁的电线杆摸索前进。天太冷了,大概零下30度上下,哈出来的水汽把眼眉毛都挂上冰凌,视线变得模模糊糊,所有的人手脚都感到麻木。马的下巴吊着一根冰柱,身上的毛也挂着冰碴。父亲怕大家骑在马上冻坏,让大家骑一段马,下来拉着马跑一段路。到了保一旅旅首长住地进了屋,父亲觉得说话都有点难了,两只帽耳紧紧地冻结在下巴上解不开来。保一旅首长说:“现在不要硬解,也不要烤火,等它慢慢缓过来就好了”。幸好执行这次任务人马都没有冻伤。
在一、二、三次“下江南”的作战中,因为处于运动战,情况变化快,任务要求急,父亲曾多次奉命,骑上他的快马白龙驹,带上骑兵通讯员,向部队口头传达师首长的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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