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忆我的父亲韩曙(26)

leo韩 发表于2016-02-23 17:54:38
平型关八路军初战大获全胜,士气大振。此时日军两千余人已被中国军队包围在平型关外团城口、车炮池(估计是现在的跑池村)地区,一一五师按照协议,配合正面防守的国民党军队,消灭这股敌人。可是国民党高桂滋部背信弃义,当我军乘胜向被围敌军发起进攻之时,该部却按兵不动,继之放弃有利阵地,向南溃逃,使被围日军向浑源逃窜。九月底,日军从代县、繁峙向大营进攻,策应灵丘之敌占领平型关。
10月13日至17日,徐海东旅长亲率六八七团,在平型关至灵丘之间破坏公路,袭击沿线日军,使日军受到严重打击。恐慌万状,被迫于10月16日放弃平型关向大营繁峙逃窜,关外之敌也仓皇向灵丘撤退。六八七团经过连续作战,于10月16日收复平型关,取得了二次平型关战斗的胜利。毛泽东于同年10月接见英国记者贝特兰时说:“我军二次夺回平型关”,就是指的这次战斗。
第二天,六八七团从这座古老的雄关出关,向灵丘追击敌人。出关前团宣传队五个人在屈振东队长带领下,沿着破损的登楼台阶,登上古老雄伟的平型关城楼。真是雄关险要,确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威。向北远眺,一条古道在群山中向北延伸,二十天前八路军一一五师痛歼日军的十里乔沟尽收眼底。
六八七团从平型关古老而又高大的关口城门,沿着石板路古道,缓缓走进十里乔沟向北而行。二十天前在这里进行的一场恶战痕迹历历在目。似乎激烈的枪炮声和厮杀声在耳边回响,浓浓的火药味还在刺人鼻腔。千余日军尸体,已被日军掩埋,堆起一座座大大小小坟墓,烘托出侵略者可悲下场。数百匹被击毙的日本大洋马,横七竖八地躺在道路两旁,被野狗和老鹰掠食。发出臭味。日军为了保障道路畅通,把被我军击毁的汽车东倒西斜抛弃在公路两边,把上百辆马车,这里十辆,那里八辆,或堆积在路边,或推下山沟,有的被烧得残缺不全。好多处前几天被我军破坏的公路地段,日军仓皇撤退时也来不及修复。被日军火烧的老爷庙,孤零零地伫立在公路西侧的高地上。关老爷的神像依然端坐在那里,他似乎想向人们证明这里曾发生过的一切。
再向北走,出了老爷庙北沟口,这里正是二十天前,父亲跟着六八七团九连歼灭敌人后尾分队的地方,也是父亲向日本鬼子开第一枪的地方。这里有一个大土堆,是集体埋葬日本鬼子的坟墓。河滩的石头,依然血迹斑斑,侵略军的破衣烂帽散落在地上。再往前走,就是小寨村。这个小山村大部分已被日本鬼子烧毁。没有烧掉的也门倒窗破,锅碗瓢盆,坛坛罐罐,全被日本人砸烂。这里除了野狗和老鼠之外,已无别的动物。鸡牛羊猪被日本人抢光杀光。老百姓除遭日本鬼子杀害的之外,都已远逃他乡。李人毅在《喋血平型关》一书中是这样描述当年日本鬼子在小寨村的滔天罪行的:当日军重新占领平型关时,这里的老百姓可遭难了。仅小寨村就被烧掉二百多间房子,杀死四十多口人。而且都是男人。据孙老汉对记者说,当时全村的人口不过四百人。
为了迅速向灵丘前进,部队没有在这里停留。经过蔡家峪、东河南等地时,所过村庄,都被日本人烧过,残垣断壁的房舍里还冒着缕缕黑烟,沿途还有被日本鬼子杀害的老百姓尸体,我军派人把这些受害者的尸体搬到残存的房子里,盖上蓆子或破被,等受害者家属来收尸。
10月16日,六八七团主力包围灵丘敌军。日军为固守灵丘,放火烧了城关和靠近县城的村庄。父亲随部队赶到南关时,这里浓烟滚滚,一片火海。当晚集中全团主力,强攻灵丘城,经一夜激战,日军据守城墙顽抗,我军未能攻克。但守城日军已成惊弓之鸟,17日晨灵丘守军在广灵前来增援的敌人策应下,弃城逃窜,我军收复灵丘,接着又乘胜恢复了广灵县城。
收复广灵后,父亲随崔田民主任来到这座被日本鬼子抢劫一空的县城。城中有的地方在燃烧,冒着黑色的浓烟,崔田民指示要马上去做两件事:一、立即通知二营,赶快扑灭日本人放的火;二、到城外去动员老百姓赶快回城,重整自己的家园。没过几天,城里的老乡们大多回来了,六八七团在广灵县城建立起第一个抗日民主政权,由敌工股长崔日发任广灵的第一任抗日政府的县长,还组建了抗日武装,准备和日本侵略者,进行长期的武装斗争。
十月底,日军狂攻忻口,攻占娘子关,三四四旅奉命进至河池、定襄地区策应忻口作战,保卫太原。六八七团从灵丘、广灵、浑源三县集中,沿着灵丘经平型关至繁峙公路,进至大营附近集结。
部队再次由北向南,经过小寨村,此时小寨村的老乡们大都回来了。他们利用残垣断壁,搭起了简单的避寒住所,准备度过漫长的冬天。父亲在小寨村头告诉老乡们,他们就是一个多月以前在这里痛歼日本鬼子一千人的八路军。当时老百姓听到这个消息高兴极了。有的说:“打仗那天,我们躲到山沟里,亲眼看见八路军打着红旗,吹着号,端着枪,从东边山上冲下来,噼噼啪啪枪声像放鞭炮一样响彻山沟。隆隆的手榴弹爆炸声震天动地。八路军的兵端着枪,喊着杀声和日本人拼在一起。你们八路军人多,勇敢,把日本鬼子打的死的死伤的伤。剩下的躲到一个坑里,撅着屁股吃你们八路军的手榴弹和枪子”。有个中年农民很担心日本鬼子再来。他说:“你们怎么不住在我们这里打日本,为什么要往关里去?上个月中央军从这里跑进关,接着来了日本人,可把我们害苦了。这回你们也往关里去,日本人还会不会来”?父亲说:“日本人来了也不可怕,只要大家组织起来,实行坚壁清野,拿起武器,展开游击战,准备长期同日本人作斗争,就不可怕,就能消灭他。我们另有任务,走了,我们的县政府还在,能领导大家打日本,大家用不着担心”。
出小寨向南走,又进到9月25日我军痛歼日本鬼子的地方。十几天前部队经过这里,向灵丘追歼逃敌时,日本人已把被打死的鬼子尸体掩埋了。今天一接近老爷庙以北的河滩,就闻到臭气。走近一看,曾经被三营九连消灭敌人后尾分队的那个大坑旁边,二十多具一丝不挂、已经膨胀而又僵硬,开始腐烂的日军尸体,横七竖八地摆在公路两边,浓浓的臭气熏得人连气也喘不过来,只能加快速度通过。据说些鬼子尸体是老百姓挖出来的。老百姓一是痛恨日本鬼子为了报仇,把他们的尸体扒出来暴尸在外,让野狗老鹰去吃他们。二是要把鬼子的衣服大皮鞋等脱下,以解过冬之难。因为日本鬼子经过这里时,把老百姓的东西都烧光抢光,百姓已无法过冬。还有说日本人都镶有金牙,老百姓要把鬼子的金牙敲下来。
在老爷庙附近,日本鬼子的尸体已经和日本鬼子的大洋马的尸体,堆放得更多更密。有一具鬼子的尸体撅着屁股趴在死马身上。不知什么人把一面太阳旗,插进这具鬼子的屁股里。太阳旗被风吹得乱晃悠。小日本的“武运长久”,真的见他妈的鬼去了。野狗三五成群毫无顾忌地在吞食着日本人的尸体,几只老鹰不停地在天空旋转飞翔,吃得又肥又壮的乌鸦,蹲在已经落光树叶的树枝上,等待时机,再来美餐。父亲心里琢磨着,这些鬼子兵被日本军国主义驱使,到中国来奸淫烧杀,残害中国人民,他们是黑了心肝的狼,落得如此下场,是罪有应得。但是在日本,他们也是普通人,他们家里也有父母妻子儿女,他们何尝不愿意在自己的家乡过一个安乐的日子。而今他们为了侵略者卖命,死于异国他乡,曝尸山野,被狗食狼吞,鹰叼鸟啄,也真的很冤。如果此时他们家里人知道他们是如此下场,一定是很痛心的。
1970年时,为抗击可能来自苏联的入侵,父亲奉命参加勘察西起贺兰山,东至张家口沿长城内外的地形,研究制定部队可能参加的作战方案。8月初,父亲一行从五台山乘车来到平型关。他们沐浴着盛夏的强烈阳光,登上平型关长城城楼,来自长城内外的徐徐轻风,驱除了强烈的阳光带来的火热,使人感到清爽凉快。和三十三年前登上这座古老雄伟的城楼一样,父亲向北极目。当年平型关大战的十里乔沟,再次进入他的视线。平型关大战的情景如一部宏大的历史巨片,在他的脑海里回放。
平型关,地势如一个瓶子。古时称为瓶型关。眼前的十里乔沟,如同一只降妖的巨形大瓶。1937年9月25日,八路军张开这只降妖的大瓶,一下把一千多日本侵略军收进瓶里,紧紧地塞住瓶口,使这群吃人的魔鬼永远不能出来吃人。
离开平型关,父亲一行人驱车来到平型关外当年恶战的重点——老爷庙。当年大战的痕迹不见了,侵略者的死人死马破车也不见了。只有小小的老爷庙如同一位历史的见证人,依然伫立在公路西侧的山坡上。四周环绕着青松翠柏,老爷庙里的“老爷”已经被当作“四旧”扫除了。庙里有几张长桌,桌上陈列着从民间收回的缴获日本侵略军的破衣烂衫,几支上了锈的三八式步枪,几把日本战刀和被子弹打穿的日军头盔。一位身体健壮的花甲老人,手持一把日军战刀,向来访者讲述他当年给林副主席和八路军带路,八路军英勇杀敌的壮烈故事。据说文化大革命以前,这里很少有人来访,文化大革命以后,尤其是“九大”林彪被选为党中央副主席,成为毛主席的“可靠”接班人之后,沉睡的平型关一下沸腾了,大串联的红卫兵小将,如潮水一般涌向平型关,进行“三忠于”活动。1969年珍宝岛事件之后,来这里的人多是解放军的高级干部。他们到这里来是现地研究平型关战例,学习林副主席的指挥艺术,为抗击新沙文主义者的入侵做准备。向父亲他们一行人介绍平型关大战情景的老汉对父亲说:“前几天有一位万岁军的刘军长来过这里,他当年参加过平型关大战”。这时和父亲同行的快人快语的马副参谋长,指着父亲对老汉说:“我们这位首长,也是当年平型关大战的参加者。他当时还是一个“小八路”,不到十五岁”。老汉好像见到老战友一样,紧紧地握着父亲的手说:“首长好,首长好。欢迎你”。父亲对这位朴实憨厚的老同志说:“你好。你给大家现地讲述当年八路军在平型关英勇杀敌的光荣历史,讲述日本鬼子的侵略罪行,教育后人不忘历史,鼓舞人民执行毛主席“备战、备荒为人民”的指示,准备打击新的侵略者,你辛苦了。谢谢你”。
离开老爷庙,沿着公路向北行,当年六八七团在这条沟里,消灭了日军拥有一百多辆马车的运输队。如今这条沟的南半截,大跃进时修了小水库,现在已淤为平地,公路改在东边山坡上。走不远,父亲一行来到了当年林彪和聂荣臻的前沿指挥所。前沿指挥所设在一块大石之下,距主要战场只有四五百米。在这里可以用肉眼从北向南,把十里乔沟的整个战场一览无遗。激战的中心点——老爷庙的一砖一石,一草一木看得清清楚楚。大家都说:“这个指挥所选得太好了。指挥员指挥打仗,很注重指挥靠前,便于直接观察战场情况,指挥部队作战。林副主席选择这个前沿指挥所,已是一个营长指挥战斗的位置,这一点值得我们大家好好学习”。
在靠近指挥所不远的地方修建起一座五层楼房,做为“平型关战斗纪念馆”,周围已种上松柏和翠柳,馆内正在紧张地进行展出的准备工作,准备在平型关大战三十三周年时正式展出。尽管还没有正式展出,大串联的红卫兵,解放军的高级指挥员,准备展出的工作人员,修建原平至北京铁路的筑路员工等,来来往往,川流不息,十分红火。
父亲在这里和前来迎接他们的某军阎副军长交谈,他对父亲说:“我看了西起榆林东到山海关长城内外的地形,像平型关这样的有利地形,成百成千。苏修真的敢于冒险进来,等待侵略者的就是千百个“平型关”和“青化砭””。父亲说:“就是千百个“平型关”这样的“降妖瓶”,会像平型关大战一样,把侵略者装进去”。
离开纪念馆,出了狭窄的沟向北行走,到了当年父亲跟着六八七团三营九连消灭鬼子后尾分队的河滩。父亲下车看了往日的战场,试图找到他向日本鬼子开枪的地方。可是怎么也认不出来这个地方在哪里。但是九连健儿的勇猛冲杀的喊声,激烈的枪声和手榴弹爆炸声,在他耳旁回响,当年激战的场面依然历历在目。
这里变了,变成另一个战场。修建原平至北京的铁路,正在紧张的施工。平型关内外,住满了筑路大军,各式车辆繁忙地在当年战斗过的公路上往来急驶,当年六八七团在老爷庙以北歼灭日本侵略者的地方,几台大型推土机发出轰隆隆的声音,紧张地堆筑路基。社会主义的建设者们,正在这里进行一场新的战斗。
有谁能想到,一年以后,发生了“9.13”事件,林彪摔死在温都尔汗。“一贯高举、一贯正确、一贯紧跟”的“亲密战友”,“可靠的接班人”,“中央委员会的副主席”,“副统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林彪,一夜之间成了千古罪人。他的死也在一段时间内使平型关大战受到冷遇,并影响到他指挥过的部队。第四野战军战绩也被避免提及。林彪事件不仅株连了军内外一大批人,就连文化大革命中,站在老爷庙里给人们讲解当年八路军一一五师在平型关歼灭日本侵略军的老汉也受到了株连,吃了苦头,使老人灰了心。十几年以后,当记者采访老人时,老人再也不愿意向人们谈平型关战斗,更不愿谈林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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