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当时对这些一无所知。父亲所在的这个红军游击队,当时在康城遇到了许多主力红军,接着连续几天夜行军。部队要开往哪里,父亲一点也不知道。但是游击队中一些年纪大的人说:“红军是向西走,已经出了隰县,到了永和县境内,再向前走就是黄河。”。也有人说;“说不定是要过黄河去”。到了永和县境,有几个年纪大一些的,对革命缺乏认识,留恋家乡,开了小差。父亲不懂得什么叫开小差,听别人说就是跑了,跑回家去了。父亲很不理解,既然当了红军还跑什么?跑出去要是半路上碰到狼,碰到鬼怎么办?对于父亲来说,是半步也不敢离开红军队伍,只有紧紧跟着红军走,别无出路。
游击队行军时,是和主力红军搀杂着在一条路上走。上级还给游击队的每个连派来一名指导员。父亲连队的指导员就是七十年代任过兰州军区副司令员的吴华夺同志。部队继续向西走,有时能听到太阳出来的方向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阵阵炮声,显然是我掩护部队同敌人激战。
不知是第四天还是第五天,天黑之后,和前几天一样部队又出发了。沿着一条塬一直向下坡走。弯弯曲曲,越走山沟子越窄越深,然后山沟又渐渐地宽了一些。夜暗中突然前边一条白色的东西,像是很长的一条白带子,横在眼前。队伍里不知是谁低声说了一声:“黄河”。
部队在河边的一块空地上集合,成连的并列纵队,连长发了一声“坐下”的口令,大家坐下来,静悄悄的,没有人说话,也没有人敢抽烟。我听父亲讲过过黄河的这段故事,当时指导员吴华夺讲话了。他操着一口湖北口音对大家说;“同志们,我们就要过河了。这是一条大河。革命不能只在家门口,哪里需要就到哪里去。只有革命成功,才能有自己的家,那时人人都可以回家,过好日子”。估计吴华夺指导员怕山西籍的战士心理上一下子不能承受离开家乡的事实,特意不说是过黄河。大家默默地听着指导员的讲话,但有几个人偷偷地抹眼泪。他们在思念将要离开的家乡。是啊,做为一个土生土长的人,一下子要远离家乡,难免控制不住自己的感情。父亲小时候就听人说“过黄河”,黄河什么样河西什么样,全然无知。父亲牵着一头青骡子,坐在连队的后面,骡子驮着东西,贪吃地啃着地上的野草。
不一会儿,传来“嗨哟,嗨哟”的声音,在白色的水面上出现了几个黑点,越来越大,越来越近。连长发出“起立”的命令,接着他说:“现在上船。上船时要按秩序,不要慌乱,不要拥挤,坐好,不要乱动”。司务长从父亲手里把大青骡拉走,要父亲跟着吴指导员上了船。
“开船”!一声令下,水手们驾驶着大木船,向河中慢慢划去。船随着水流急浪,上下飘荡着,水手的喊声也越来越大,大家使劲地摇着手中的大橹,把船驶向前方。对面出现一片片黑色高山,船渐渐向这些黑色高山靠近,最后停了下来。“下船”!连长发出命令,各班排依次下了船,在河滩上集合,在这里集合的除了游击队外,还有大队主力红军。指导员吴华夺又讲话了。他说:“现在我们已经过到黄河西了,这里是陕北老根据地。到了这里,就好像到了家。新同志们,不要想家了,更不要离开革命队伍。现在黄河以东又被蒋介石、阎锡山反动派占领了。谁要是离开革命队伍,跑过黄河,是死路一条。只有跟着红军,革命到底,才是唯一的出路”。
接着部队出发了,从黄河边沿着崎岖小路向山上走。在晨曦映照下,黄河闪着白光,沿着深深的峡谷,弯弯曲曲向远方延伸。天亮了,一架敌机飞来,部队迅速疏散隐蔽,父亲牵着大青骡想钻到山沟里隐蔽,不听话的大青骡硬着脖子,翘着头,就是不听父亲的指挥。敌机在头顶来回转圈,别人也在喊叫:“快隐蔽,快隐蔽”!父亲气的哇哇直哭,眼泪往下掉,使尽全身力气,拉着缰绳,骡子就是不动。幸好过来一位老红军,对骡子的屁股踢了几脚,帮父亲把大青骡拉进一个小山沟里隐蔽起来。
红军西渡黄河后,蒋介石不断派飞机进行袭扰。红军的不少骡马被敌机空袭炸死。有些林子边,堆起一垛一垛的骡马皮。村庄附近,道路两旁还有许多敌机轰炸的弹坑。一过黄河就是老根据地,红军所经过的地方,村干部和群众都忙着迎接红军的归来。红军所到之处,吃的喝的住的,样样不缺。
过黄河的第二天,游击队随着红军主力,到了延川的马家川,在这里住下来。接着游击队编入主力红军。父亲所在的第二连编入红军七十三师二一九团,其他连队也分别编入七十三师的其他部队。一块参军的老乡们被分散补入各个连队。对于新战士,又是老乡,大家一下分开了,都有些接受不了,相互恋恋不舍。不少人只得挥泪而别。
部队在马家川进行了短期休整,从山西参军来的新战士脱掉从家里穿来的便衣,换上崭新的红军服,戴上带有红五星的八角帽,成了正规的红军战士。父亲换掉身上穿的奶奶亲手做的棉袄棉裤,但一件贴身的小搂肚(兜兜),说什么也不愿脱掉。父亲对吴指导员说:“脱掉兜兜肚子会痛的”。指导员笑了笑说:“那好,你就穿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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