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虽然坚信迟早会有这一天。但当这一天终于来到时,仍然使我激动不已。7年多了,第一次听到别人叫我"王芳同志",并使用"您"的尊称。专案组的干部用双手递给我毛主席批示复印件和释放决定书,上面赫然写着笔迹十分熟悉的四行大字:
王芳、吕剑光二同志,我看无问题,似应解放。
毛泽东
一九七四年十月二十八日
毛主席在签明日子后,又写了一句:
此二人我很熟悉。
我反复看着毛主席的批示,激动的心情一时难以平静。但我当时看到的只是毛主席批示的复印件,没有说明材料,也不知道毛主席批在什么材料上的。释放后我才知道,在我关押期间,刘馨多次到北京上访,给公安部、中央专案组等有关单位和领导写过很多申诉信,但都无人理睬。后来刘馨直接给毛主席写信,如果不是毛主席亲自批示,我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走出监狱。
我向专案组来人要一份毛主席批示的复印件。得到回答是不行。说主席批示只发到政治局委员,这一份复印件也要拿回去存档。
我被释放,全家非常高兴。然而,刘馨气愤地对我说:"有的人连毛主席、周总理讲话都不听,阳奉阴违、政治品质很差,否则,你早三四年前就可以解放了。"
这是怎么一回事呢?事情还得从周总理的一次讲话讲起......
1971年2月,公安部经党中央批准,召开第十五次全国公安会议,周总理到会讲话。在讲话中,严肃批评了浙江造反派和中央有关部门。"你们说王芳在浙江搞专政,如果是这样,蒋介石不就登陆成功了?事实是蒋介石不仅没有大登陆,连小登陆也不行,台湾小股特务一靠岸,就被抓起来了。王芳搞了一个专门案件,这是工作需要,批准过的。怎么能说搞特情专政?不能这样说嘛,王芳总是做过一些好事的嘛!毛主席在杭州住了二十几次,王芳一直在主席身边,主席不仅很安全,而且很满意。汪东兴同志可以作证嘛!不然怎么理解?"
在那个非常年代,斗争极其尖锐复杂,尤其是"四人帮"插手很深的公安系统,周总理讲了这番话,他个人是要承担政治压力的,是对"左"倾潮流的反击,他的讲话不知救了多少公安干部。但是,总理的这篇重要讲话,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受到干扰,得不到传达贯彻,当时许多地方还是被林彪、"四人帮"势力所霸持。在浙江来说,还处在南萍、陈励耘、朱全林控制下。朱全林在传达时,公然多处删改总理的讲话,总理讲话竟被删去2000多字。"9·13"林彪自我爆炸后,总理讲话才得到重新传达贯彻。许多被"莫须有"的罪名清洗回家的、长期在斗批改干校劳动改造的公安干部重返工作岗位,多年瘫痪的公安战线重新出现新的生机。
这些情况,我在狱中是不知道的。而在周恩来总理讲话之前,1970年冬,毛主席早已关心过我的事,我就更不知道了。这是谢静宜同志①告诉我的。从以后看到的有关材料来看,谢静宜讲的是真实的。
当时谢静宜在北京大学蹲点,搞教学改革,看到了北大造反派印刷的一张小报上,刊登了王芳勾结美蒋特务、企图谋害伟大领袖毛主席的内容。她回来向毛主席汇报教学改革情况时,特意汇报了我的事,还把那份小报递给主席看了。主席接过小报,右手拿起放大镜,仔细地看了,对谢静宜说:"是他,是王厅长。"并生气地说:"浙江造反派反王芳,对王芳抓住不放,说王芳反对我,想害死我,我不信。王厅长我熟悉他,他哪里会反对我呢?他反对我干什么呀?他反对我,我自己怎么不知道呀?我每年都要去杭州几次,他是负责保卫我的。他要是想害死我,我不早就死了吗?还能活到今天呀?"主席还对谢静宜幽默地说:"他就是有时候爱喝点酒,告诉他,以后别喝了。王芳是个好人哪!"
据谢静宜后来回忆,她从主席那里出来后随即到汪东兴那里,把主席讲话内容原原本本向他作了传达。不久谢静宜又趁参加接见外宾时,向周总理作了汇报。事后,总理向汪东兴查问过我的情况。然而我的事情迟迟没有结果。
一直到1973年7月,毛主席向汪东兴直接查问我的情况,汪东兴向"中央文革小组"传达了毛主席关于释放我的指示。同年7月12日中央专案组起草了《关于释放王芳的请示报告》。
7月16日总理批示:"东兴同志你对此案处理,有何意见请告。"
一年多以后,1974年10月10日,汪东兴同志在这个报告上批示:"此件当时因为各种原因而压下了。在目前情况,王芳、吕剑光可以放出来交原单位安排。"
为什么毛主席关于我的两次讲话没有执行?周总理的批示被置之不理?专案组关于释放我的报告,又被压了一年多后,汪东兴同志才作出这样的批示呢?
2001年2月5日,我的秘书李建军同志为此特地拜访了汪东兴同志。在场的还有汪东兴同志的两位秘书和新华社一位记者。他们作了《汪东兴同志回忆王芳访谈记录》(经汪东兴同志亲自审阅),现摘录其中部分内容如下:
李:周恩来总理在1971年2月7日、8日在第十五次全国公安会议上的讲话中,几次提到王芳、吕剑光同志,对他们的工作总的来看是肯定的。
汪:是的,周总理还问过我王芳同志的问题。我跟总理说,王芳同志具体有什么问题我也不清楚。我个人认为王芳同志是个好同志,应该没有问题。王芳同志这个人还是很谨慎的。
李:王芳同志1967年底被抓,扣押起来了。1968年2月又被弄到北京,非法监护在北京卫戍区看守所长达七年。
汪:弄到北京来了?我当时真的不知道这个事!
李:一直关了七年呀!您在1973年传达关于释放王芳、吕剑光的指示,当时中央三办根据此精神于7月16日在此报告上给您也有过批示,我们弄不明白为什么这事又被拖了一年多?
汪:是呀,怎么拖了这么长时间?我也感到奇怪!主席在1973年确实跟我说过这样的话,主席问我王芳同志有什么问题呀?
李:是主席直接跟您说的吗?
汪:确实说过。
李:是您直接传达给中央三办的吗?
汪:不是,是我在中央文革碰头会上传达的,当时周总理也在场。
李:汪老,您看(拿着有关背景材料)这是您在一年多以后,即1974年10月10日在中央三办这个请示报告上的批示,此件当时因各种原因而压下了,......这是怎么回事?
汪:所谓"种种原因"不好说清楚,我也弄不懂为什么压了那么长时间。主席有指示、中央专案三办有报告、总理也有批示意见......
李:......您是当事人,所以特别想请您给介绍一下。
汪:没有压在我那里(指中央三办的报告),那肯定是康生他们搞的鬼,是康生把这个报告给扣押了。你说还能是谁搞的?都是江青搞的。
江青一手遮天,肆无忌惮,阴险刻毒,必欲置我于死地,我被弄到北京关押后,就料到这一点。但我想不到,连主席、总理的指示,也被她置之不理,拒不执行。江青实在太狂妄、太狭隘了。
据谢静宜回忆,1974年10月某天,她接到主席原卫士长李银桥来自天津的一封信,信中说,刘馨给毛主席写信反映王芳长期关押在北京,病得很严重,要求得到治疗和释放。我向主席讲了这件事,主席听了很生气,说:"怎么还这样?我不是早说了嘛!王芳如果是坏人,要害我,我不早就死了嘛!怎还能活到今天?王芳不是坏人,他是保卫我的,我们很熟悉,还有刘馨同志,我每次去杭州,都是他们在那里工作,熟悉得很,都是好人,没有问题。"
据档案记载:中共中央办公厅信访处于1974年10月25日将刘馨同志给毛主席的信以《来信摘要》(第1336号)形式呈报毛主席。内容摘要中讲到:"原浙江省副省长的爱人致信毛主席,说王芳从1968年受审查,已七八年。现在身患各种疾病,随时都有生命危险,要求尽快作出结论,或是让其回家治病。"后附刘馨的9月28日给毛主席的原信。
10月28日,毛主席就批了前面讲的四行大字。
有了毛主席的白纸黑字亲笔批示,中央三办第二天就宣布对我释放。要知道那时主席刚生过一场大病,身体十分虚弱,视力又很差,中央的一些重要文件和报告,主席已不再亲自审阅和批示,都由秘书读给他听后注明毛主席已圈阅就好了。主席为我的事亲手批示,是个破例。他老人家写后还不放心,在后边又注了一句"此二人我很熟悉"。
我在工作中与主席长期密切接触,经常聆听他的谆谆教诲,我和主席之间结成了真诚的感情,这是我劫后余生中,在不同领导岗位上,继续为党为人民努力工作的最有力的精神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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