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化文手下有个独立营,500多号人,武器装备相当好,驻在蒙阴和博山边界上的一个叫卢乐店的城堡里。营长叫刘鸣久,土匪出身,吸毒、嫖赌、抢劫、杀人,五毒俱全。当地老百姓对他恨之入骨。但这个人有个特点,喜欢和地方三教九流交朋友,对手下的士兵称兄道弟,很讲义气,在士兵中很有一点威信。我们决定在吴化文后院放一把火,把刘鸣久策反过来。
军区政治部一位同志和刘鸣久有亲戚关系,我拿着他给刘的亲笔信,一天夜里带了一个警卫连走了50里路,悄悄地赶到蒙阴庐山脚下,已是第二天清晨。我带了一个班来到刘鸣久驻地,其余人员留在外边以防事变。因我穿的是日军军服,带着会讲日语的翻译,哨兵没作任何检查就打开大门,让我大摇大摆走了进去。
刘鸣久,我们早已相知不相识,我把那封信交给他。他见我突然到来,感到十分吃惊,但很快就镇定下来,像迎接他的顶头上司一样,把我请了进去。坐下后我发觉这里是一个临时会客的地方,勤务员倒茶后,刘鸣久叫我坐一会,他有点事先去处理一下,随后就来。
我听到房子周围响起了紧急的哨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粗嗓子的口令声。大约过了半个小时,刘鸣久全身戎装,腰间还挎着手枪,大步走了进来。这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我刚来时的那种表情,而变得一脸杀气,“对不起,让你久等了,请吧!”
我对他可能采取的各种态度和变化都作过充分估计,做好了最好最坏的打算。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既然是冒险而来,早就有牺牲的准备。我随着刘鸣久走出会客室,看见道路两边已站满了持枪的士兵,估计有200多人,尽管显得有些衣冠不整,胡子拉碴,但也装出一副威严的样子。我心里暗暗发笑,这是刘鸣久给我的一个下马威。在士兵们几声高喊后,我和刘鸣久从队伍中间走了过去。前边是一条沿着山坡的路,坡很陡,坡上站着数十个士兵,架了10多挺机枪,那样子真有点杀气腾腾。刘鸣久是在警告我小心一点,他的实力不小。转过山坡,前面是一个比较平坦的地方,树林中有几间房子,估计这就是刘鸣久的营部,看来还是个易守难攻的地方。走进去,里面的摆设算得上是够阔气的。
分宾主坐下后,我就夸了他几句:队伍整齐,士气很高,管理有方。
刘鸣久咧嘴笑了:“没有本事!当了十多年的老兵了,还是个营长,多亏弟兄们帮助,日子还过得去。”
刘鸣久也算得上是老牌的土匪头子,属青帮成员,北方叫“三番子”。因青帮祖师爷姓潘,由此得名。为了便于和他周旋,我事先专门找了几个老“三番子”详细了解情况,包括他们通用暗语、礼仪动作,一一熟记在心。和这些入帮会的土匪打交道,不熟悉他们的行规行话是很难有共同语言的,更不可能取得他们的信任。
他随即转过头问我:“你鸦片抽不抽?”我稍顿,“过去没有抽过,你叫我抽,我也抽。”
我知道,刘鸣久土匪出身,好讲义气,我若不抽,他肯定不高兴。他递过点好的烟枪,我抽了两口,那怪味很难受,那是我平生唯一一次抽鸦片。
抽了鸦片,刘鸣久显得很兴奋,撵走勤务兵,悄悄问我:“现在外头的情况到底怎么样?”我乘势向他说了当前国际国内形势——苏联卫国战争取得很大胜利,日本偷袭太平洋珍珠港,激起美国人民反法西斯浪潮,日本已经很孤立;蒋介石坚持不抵抗路线,不得人心,共产党高举抗日旗帜,得到全国人民的支持和响应。我还向他讲了一些伪政权表面为日本人办事,暗中为共产党服务,吴化文几年前就在考虑后路等情况。听了这些,刘鸣久脸色阴沉下来。过了好一会说:“共产党与我无怨无仇,吴化文对我也不薄,你也别走了,今天就留在这里。”
中午,刘鸣久陪我吃饭,桌上摆了一只烤全羊,还有鸡、鸭、肉,酒菜相当丰盛。我们喝的是当地老百姓酿制的红枣玉米烧酒。刘鸣久酒量颇好,我敬他,他干了,他敬我,我也干了。两人一碗一碗地对着干。两个勤务兵不停地给我俩倒酒。席间我们还猜起了拳,很快桌上的酒干光了。
刘鸣久说:“我们才喝了两三斤,你说还喝不喝?”我说:“喝!”我知道,土匪们有句话,酒场就是战场。酒桌上是讲义气,逞勇气的地方。喝酒不爽快,就是不够朋友,没有酒量,就是没有胆量。所以为了不甘示弱,他们常常喝得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丑态百出。
刘鸣久叫人又去山下庄上买来大约三四斤烧酒,说是酒店里的酒,全给买来了,找了几个地方再没有酒了。接着我们又喝。我一边喝,一边给他讲共产党的政策,日本人的残暴,国民党的反动,蒋介石拉帮结派、排斥异己,韩复榘的下场,吴化文的心病。
刘鸣久仗着酒性,骂起了蒋介石和日本鬼子。说自己投错了娘胎,当了土匪,又成了汉奸,肯定没有好下场。我说,你还很年轻,现在就是改邪归正的最好机会,我保证你的安全,而且你还能立功受奖,共产党有政策,肯定会兑现的。我又举了一些投诚人员立功受奖的例子。为了表示我的诚意,我特意又连喝三碗酒。显然,刘鸣久对我这种表现感到很够义气。
就在这个时候,刘鸣久的部下来报告说,五六里地外有八路军。他们还习惯称我们是八路军。刘鸣久立即紧张起来。我告诉他,那是我带来的警卫连。等报告情况的人退出后,我正式亮出自己的身份和此次上门的目的。我说,我是奉山东军区和鲁中军区首长的指令,特来向你劝降的。我们知道你是一个有良心的中国人,过去你当过土匪,做过汉奸,这不是你的本意,你想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中国人。立功受奖的机会就摆在你眼前,我衷心欢迎你弃暗投明,成为我们革命军队光荣的一员。刘鸣久低头沉思了好一会,说:“我也没有退路了,给我一个晚上的准备,明天早上正式告诉你。”
那天夜里,我住在刘鸣久的营部。我心想此时的刘鸣久,要么跟我走,要么把我扣起来送给日本人。其他选择就更复杂了。如果乘机把我杀掉,那是刘鸣久向日本人和吴化文邀功请赏的绝好机会。我叫一名警卫员下山向警卫连传达我的命令:我在山上一切正常,不管我这里发生什么事情,切忌轻举妄动,以免打乱行动步骤。但要高度警惕,以防不测。万一我牺牲了,你们应迅速撤离,不许恋战。将情况报告军区首长,从长计议。
第二天一早,刘鸣久来见我,说话有点支支吾吾,我当即严肃告诉他,不能再犹豫不决了,你是一个军人,处事要果断。古人云:当断不断,反受其乱。那是要后悔的。你早就应该明白,日本人最后失败的时间不会太长了,到那时,蒋介石也不会饶恕你的,又是汉奸,又是通共,你的罪名还小吗?同时,我又告诉他,我的部队在山下正在等我的回音,我保证你一路平安,一举成功。
此时,刘鸣久的思想斗争仍然非常激烈。他说还有几个弟兄没有想通。我说不愿走的可以回家。经过反复劝说,刘鸣久才最后下决心投诚,把全营近500多号人拉到军区指定的地点,举行了正式的投诚和改编仪式。成立独立团,刘鸣久任副团长,其余人员职位不变。
不久,这个消息很快就在部队上下传开了,说是敌工部部长王芳上山和土匪喝了7斤烧酒,说服了一个土匪头子,带着500多人来投降了。而且这个故事越传越神。直至几十年后,很多人相见后,都会主动问起我当年当敌工部部长时深入敌巢,孤身斗酒,策反敌营长的故事。
刘鸣久的起义使吴化文十分震惊,他掂出了共产党敌工工作的分量。此后,在我们面前显得老实了许多。
此后,由于工作忙,我再没有见过刘鸣久。过了一段时间,听说刘鸣久老毛病又犯了,过不惯我们部队紧张而又艰苦的生活,对我军严格的纪律约束很难适应,特别是他有抽鸦片的瘾头,如今抽不上鸦片,他就感到没法过日子,于是就组织老部下逃跑,抓回来后就被枪毙了,他的部队也解散了。
刘鸣久这样的结果使我深感遗憾。他带兵逃跑的叛变行为是无论如何不能饶恕的。但是刘鸣久率部起义后,我们如何及时有效地做好他和他部属的管理教育和转化工作,也是值得我们很好去研究的一个问题。
这里我还想说明一下:1948年9月我解放军在济南战役打响后的关键时候,吴化文率部2万余众,举行战场起义,并于9月25日向全国发表起义通电。吴化文的起义,使我军迅速攻克济南,歼灭国民党军10万余人,活捉国民党第二绥靖司令兼山东省主席王耀武及其他一批高级官员。这主要是中共中央华东局、华东野战军首长和中共济南市委长期做争取工作的结果。济南市委还专门成立领导小组,指派得力人员,动用各种关系全面深入地开展对吴化文及有关人员的争取工作。
吴化文起义使国民党守军商埠以西的阵地全部丧失,大大加快了济南战役的进程,减少了我军的伤亡。毛主席、朱总司令先后致电吴化文等,对其义举表示热烈欢迎。济南战役结束后,吴化文部被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五军,加入华东野战军的战斗序列。起义后,吴化文率领中国人民解放军第三十五军,参加了淮海战役和渡江作战。渡江之后,吴化文的第三十五军第104师315团率先攻占南京总统府,并在门楼上升起红旗。
解放后,吴化文因病提出申请,要求从部队转业。中共中央批准了他的申请。吴化文从部队下来后,被任命为浙江省人民政府委员、浙江省政府交通厅厅长,后任浙江省政协副主席、
全国政协委员。1962年4月,吴化文因病逝世,终年58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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