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东都镇不远的张庄煤矿上虽然驻扎了日军一个中队,镇里设有警察所,还办了“防共指挥团”,队员日夜巡逻放哨,但这都挡不住我想什么时候就什么时候回到东都镇来。我回来时,若遇上巡逻的“防共指挥团”队员,熟悉我的都主动打招呼:“六爷回来啦!”镇上的乡亲大都这样尊称我。不熟悉的也不敢惹我,他们都知道,谁要是死心塌地当汉奸,决不会有好下场。
来到安庆饭庄,未等郭善堂穿衣下床,我就径直走进他住的房间。3个多月不见,郭善堂样子变了不少。他见我打量他留着分头、抹过发油的脑袋,还穿着半新旧的长袍、衣裤,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却望着他会心地笑了。
“王部长,我给你带战利品来了。”小郭神情颇为得意地从床底下搬出一只纸箱来。纸箱上印着一行汉字“大日本军山东部队参谋部山田参谋长”,还有几行日文,“今派特高人员林洪洲前往各地了解情况,希望大日本皇军予以关照,对所携带物资免予检查,如要检查,应事先报告山东部队参谋部批准”。打开纸箱,里面装的是些衬衣、牙膏、牙刷、刮胡刀等日用品,满满装了一箱。
原来,郭善堂回到泰安后,住在侯希机家里,一时找不到工作。侯希机虽在日本浅石洋行工作,但家境并不宽裕,郭善堂就坚持在街头擦皮鞋赚钱补贴家用。不久,经侯希机介绍在日本浅石洋行找到了一份工作,分配给他的业务是负责收购民间的铜钱、铜元等废旧钱币。由于他早出晚归,积极活动,收购钱币成倍增长,一麻袋一麻袋地扛进了洋行的货栈。浅石对这个新来的年轻人也另眼相看,并不止一次地在全体员工会上表扬了他,并让他加入了青年会,那是年轻人搞各种活动的地方。浅石的目的不仅要郭善堂为他多赚钱,还要为他搜集八路军的活动情况。原来浅石洋行也不是只吃素的。为了尽快取得浅石的信任,通过关系,我给郭善堂几次送去解放区的《经济日报》,浅石如获至宝,夸奖郭善堂有办法。
不久,浅石又把郭善堂引荐给他的上司山田,山田是日本军山东部队参谋长。经过严格的盘问,郭善堂总算过了关。分配给他的任务也是了解八路军的活动情况,并要他多交几个八路军的朋友,这样才能了解更多的情况。纸箱里带回来的东西,就是山田让他交朋友用的。
听了郭善堂的汇报,我十分高兴。看来打入敌人内部不像原先想象的那样困难。敌人缺少心甘情愿为其效力的中国人,又急需这样的中国人,这就是我们能够打进他们内部的条件。郭善堂今后要投其所好,伪装忠诚,长期隐蔽潜伏下来。至于如何告诉山田在根据地找朋友的事,我告诉小郭,回去以后可以这样说,朋友正在找,不一定马上能找到,得慢慢来。等过一两个月,你再告诉他,朋友已经找到。这个人原是国民党军队的一个军需官,因贪污公款逃到八路军这一边,现在参加了沂蒙专署的“三三制”政权。你说他收到山田的礼物以后,非常高兴,表示愿意为皇军效劳。但是你不要马上为他提供情报,情报等下一步再说。总之,一步一步来,不急不忙,吊吊山田的胃口,让他吃呢吃不着,放又放不下,欲罢不能。
接着我们又研究了今后工作和互相联系的一些事,不觉已到半夜。我从纸箱里抽出了一包香烟,第一个享用了郭善堂带回来的战利品。
一路通,路路通
真是人们常说的,一路通,路路通。
郭善堂自从经浅石推荐,成了日军山东部队参谋长的特工人员后,济南其他特务机关,似乎一天之内全部向他敞开了大门。
首先是济南宪兵队队长山本,自认身居要职,高人一等,听说山田接纳了一个中国特务,就想把他置于宪兵队领导之下,亲自找郭善堂谈话,给他颁发了正式证书。
接着济南四家有名的特务机关:泺源公馆、梅花公馆、鲁仁公馆、南新公馆,也争相拉拢,聘用他为本馆特工人员。这四家特务机关是日军搞“治安强化运动”的产物,既分工合作,又互相竞争,共同任务是离间抗日军民鱼水关系,削弱并瓦解坚决抗日的八路军。
此时的郭善堂活动范围更广,也更自由了。他那边的各种消息已能及时汇报到我这里来,我对他的工作要求,也能很快地传达到他那里去。郭善堂在不断向我提供日军各种情报的同时,又必须不间断地向日军特务机关提供各种“情报”。当然这些情报都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最重要一条是不能对根据地造成什么危害。有些是本来就要公布于众的事情,我让郭善堂事先作了透露,如1942年,根据地军民为了战胜日寇“扫荡”造成的困难,开展了轰轰烈烈的大生产运动。我叫郭善堂把这一情况作为战略情报报告了山田参谋长和南新公馆,他们非常重视。过了几天,关于开展大生产运动的指示正式公布在《大众日报》上,郭善堂又把报纸送给他们看,他们越发相信他所提供的情报是多么及时而准确了。
为了更多更好地搜集我们需要的情报,我要求郭善堂打入日伪内部越深越好,地位越高越好,时间越长越好。不久他加入了青红帮。那里边有伪军军官、警察局长、保安队员、商人、普通工匠、店员,真是三教九流,五花八门,各种各样的人都在帮会旗帜下聚集一起。郭善堂拜师加入青红帮,这些人自然成了他的师兄师弟,接触也就更方便更自然了。日军特务机关对郭善堂加入青红帮也很支持,目的是要郭善堂了解帮会中有没有坚决抗日的共产党人。
为了增加力量,我派敌工干事马法遵去帮助郭善堂开展工作,公开身份是大汶口布店的职员。还吸收李庆亭、韩日生,包括侯希机等人,成为活动小组成员,这些人都是过去四支队精简回家、经审查靠得住的人员。可是,不久郭善堂负责的特工小组出了一件意想不到的事。
一天,李庆亭跟随日军到莱芜地区活动,发现鬼子携带大批假北海币①企图在边缘地区使用,以破坏根据地的经济。李庆亭来不及回来报告,就决定只身进入根据地向党政机关通报情况。他找了个借口,离开日军队伍,过了莱芜城,向根据地走去。谁知在途中遭到鲁中泰山专区的公安队伏击,当即中弹牺牲。公安队欢呼胜利,以为为民除了一害,可是他们哪里知道,打死的是自己的革命同志。
鉴于这种血的教训,为了保护潜伏敌人内部的人员,军区根据我的建议,正式下发通知,规定:对重要的汉奸特务,今后不要随便捕杀,如需要处置的,应上报军区批准。通知发下去后,许多人感到不可理解,这不是公开保护汉奸特务?他们怎能理解我既不便解释又必须这样规定的苦衷!
出事没几天,我哥通过联络员告诉我,郭善堂有急事要向我当面汇报。我赶紧来到我哥家里,已经是晚上的时间。郭善堂下楼看到我大吃一惊,问我怎么跑到这里来了?他说还有两个日本人正在楼上打牌。他要我哥另找一个地方,说这里太危险了。我说不必,我额头上又没有写我是谁,他们见到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里不仅不危险,可能还是最安全的地方。他们管他们在楼上打牌,我们管我们在楼下谈工作。我让我哥上楼陪鬼子打牌,以观动静,楼下我听郭善堂汇报情况。
原来日本人感到鲁中地区八路军活动频繁,对他们霸占的张庄煤矿、孙村煤矿构成很大威胁。这里的部队归泰宁军分区指挥,泰宁军分区就设在李家楼子一带。鬼子提出“擒贼先擒王”,准备打掉泰宁军分区机关。现在正在调集兵力,估计规模不会小,时间也不会拖得太长,可能就在十天半月之内。
郭善堂提供的情况十分重要,据多方情报分析,敌人这次“扫荡”来头不小,是由济南参谋部统一组织的。我对郭善堂说,你们下一步要注意了解敌人集中多少兵力,进攻根据地准确时间,以及敌人行军的路线等情况,并且及时回来报告。
我方密切注意敌人的动向,郭善堂把他搜集到的各种情报不断地向我报告:有10辆军车满载着日军士兵从泰安方向开到新泰。过了一天,报告说:铁路沿线的日军纷纷向大汶口集中,一派大战前的紧张气氛。过了一天又报告说:蒙阴运来了日军,这些部队都带了充足的弹药、粮食,似有进攻根据地的样子。还有从我哥那里得知,日本人要他准备200个民夫,明天早晨要用。日本人的习惯,每次“扫荡”之前,都要征用民夫。由此可见,敌人“扫荡”明天就要开始了。
鲁中军区首长根据各方面的情报,及时作出反“扫荡”的准备。
当敌人从大汶口、蒙阴两个集结地,气势汹汹地向着他们认定的驻李家楼子泰宁军分区机关扑来时,遭到了八路军的伏击,死伤数百人。日军继续往前闯,可是,他们进到李家楼子,根本没有见到泰宁军分区机关的影子,老百姓早已坚壁清野,李家楼子成了一座空村,日军无奈,只得放火烧了房子,然后退了回去。
反“扫荡”战斗取得了重大胜利,根据地军民沉浸在欢庆胜利的喜悦之中。军区首长和我当然不会忘记郭善堂他们作出的贡献。由于他们的情报非常及时准确,为反“扫荡”战斗的胜利立了头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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