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涵纪念外公守梅

Admin 发表于2016-03-04 20:42:51
“南方,有好吃的带鱼,挺好,但是南方有梅雨,一到那个时候,脑袋生疼生疼的,这个不好,不过还是挺想回去的。”杜老爷子在世的时候,经常跟我念叨这句话。事实上,山东也是可以吃到带鱼的,可是梅雨确实只有南方有,我想他只是想南方了。
老爷子是孤儿,吃着百家饭长大的孩子一般都较有责任感,所以我可以充分理解,当抗日部队来的时候,他毫不犹豫地加入其中的那种冲动,权当报恩了。南征北战的日子里,估摸着没少受伤,小时候看到他大腿上的枪伤总是让我不寒而栗,令他在南方的梅雨天头疼的罪魁祸首就是脑袋里一直没能取出的弹片。最后一次出征前,老爷子跟老太太说,如果我长久没回来,你就找个人改嫁吧,说不定我这趟出去就回不来了。老太太哭了一晚上,第二天还是默默看着老爷子走了。当然,他顺利回来了,不然现在也没我什么事情了。只是他回来的时候,大姨都已经能打酱油了,跑到地头找老太太的时候,慌张地喊着:“妈,咱家来了个当兵的。”老太太对于军队的复杂情绪可能源自这里,当母亲第一次告诉老太太说父亲也是在部队的,老太太皱起了眉头,叹了口气,又是个当兵的。老爷子跟我说起打仗的事情的次数其实不多,我就记得他说杀鬼子的时候,他不手软,可打国民党的时候,他多少有点纠结。
解放后,因为负伤以及其他历史原因,他成为了南下大军的一员。母亲是在南方出生的,出生不久后,老爷子因公头部负伤也举家回了山东。再次回来的时候,母亲已经成年了。这一次,他把母亲留下了,自己回去了。母亲在南方扎了根,偶尔带着我回去探亲,因为工作忙碌,前后几次探亲的时间往往相隔很长,于是每一次看到的老爷子都比先前一次老了许多,而我的个子却越来越高。老爷子不再叫我小涵涵了,就喜欢看着我笑。我最后一次见到老爷子那次探亲假,他因为盼着母亲回去看他,老上干休所的台门口张望,结果摔了一跤,走不动路了。那个夏天,当天气不那么热的时候,我会推着轮椅带他出去晃荡,他老是叫我跟他说玉环方言,而他用奇怪的夹杂着山东口音的玉环话答我。虽然很多时候我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但是我觉得他挺高兴的。
我当然不会想到那一次会是永别。我依稀记得,当其他人去送母亲的时候,他坚持不去,一个人呆在了房间里。我因为忘记拿随身听的折回干休所的时候,看见老爷子一个人坐在沙发上抹眼泪。这个杀鬼子的时候发狠到血糊了眼睛都不肯停手的疯老头,红卫兵抄家时候操扁担站家门口跟众人对峙的倔老头,就这么呆呆地哭着。我一时愣住了。
后来,我听小姨说,老爷子走的时候,在病房里大喊:“兄弟们跟我一起冲啊!”我觉得他这样走,挺体面的。
老爷子走了之后,我开始莫名地讨厌梅雨天。填髙考志愿的时候,我一度想到山东,在父母的再三劝说下,最终去了杭州。虽然还是在南方,可相比玉环,毕竟也是往北了。我一度认为,往北走,梅雨来的时候影响会小点。
当杭州的第一个梅雨季来的时候,我发现自己彻底错了,因为当一个小县城哭的时候,你只需要一包纸巾就可以把自己擦干,可当一座省会城市在哭的时候,我裹条浴巾都不顶用。尽管我八字水多,名字还带水,这定时会来的长达一个月的雨季,仍旧让我每年都要手足无措近20天。偶尔我也会想,老爷子当时在南方是不是跟我一样抓狂,显然照他的脾气,肯定平静不了。
老爷子有个很好听的名字,守梅,他最终没能等到他生命里最后一场梅雨。
他对南方的记忆永远停留在了1997年。
南方,有好吃的带鱼;南方,有梅雨;南方,回不去了。
浏览:515次

评论回复
最新来访
同乡纪念文章
同城纪念文章
人物名单
首页
检索
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