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六年夏天,陈司令员率领我鲁南八师等部队,顶风冒雨打响了涟水战役。经过一场激烈的争夺战,挫败了敌七十四师。由于多日阴雨加上连续作战,陈司令员腿上的旧伤复发了,体温急剧上升,食量大大减少,甚至连大米饭也吃不下去了。我望着他那消瘦的脸颊,心里难过万分。
有一天中午,天放晴了。盛夏的骄阳火辣辣地射向苏北平原,地上散发出一股股令人窒息的潮气。我无精打采地从电台往回走着,忽然脚下被什么东西滑了一下,低头一看,原来踏到西瓜皮上去了。这一下倒提醒了我:陈司令员平日最爱吃西瓜,吃点西瓜,或许能增加食欲,身体会好得快些。于是我大步流星到了瓜地。看瓜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我问他:“小兄弟,你家大人呢? ”
“俺爹有病,在家没来。”
“你这西瓜卖不卖?”
“俺爹只是叫我在这里看瓜,没叫我卖。”
我一看小孩作不了主,只好又到了另外一块瓜地。可是这块瓜地里只有甜瓜,没有西瓜。没有办法,我不得不又回到了原来的瓜地。我对看瓜的小孩客客气气地说:“小兄弟,我们部队里有个病号,想吃个西瓜。卖给我们一个行不行?”
“行,你自己摘吧!我回家跟俺爹说一声。”
“那好,你赶快回家一趟吧!”
我看着满地的西瓜,用手敲敲这个,摸摸那个,差不多都熟透了,我看中了一个青皮大西瓜,就一把揪了下来。我放下瓜伸手去掏钱,一摸身上分文没有。这可怎么办呢?瓜已经摘了下来,我把瓜抱起来放下,又抱起来,再放下,只等着看瓜的孩子早点回来。等呀等,等了足足有个把钟头,连个人影也没见。我急得搓手搓脚,左等右盼,实在没办法,我就写了个欠条,放在瓜棚里,自己对自己说:“嘿!就是瓜主在这里,要他个西瓜给首长吃,他也不一定要钱。老百姓不是常说吗,瓜果梨枣,张口就咬。何况我有欠条,以后又不是不来还账,一个西瓜,小意思。”于是,我抱起西瓜头也不回地走了。
来到陈司令员住处,我把西瓜洗得干干净净,把小刀磨得耀明锃亮,专等首长醒来吃西瓜。等了一会,首长醒了。他一看桌子上有个大西瓜,忙问:“小于,哪里来的西瓜?”我高兴地说:“买来的。”陈司令员问道:“咱部队没有发军饷,你哪来的钱买瓜?”我万没想到他问得这么仔细,随即改口说;“我从街上拣来的。”陈司令员一愣:“拣来的?那真太离奇了!西瓜长在地里,怎么还会掉在街上呢?小于,快说实话,是不是偷的?”我看他非常严肃,只好如实地讲了。他听了我摘瓜的经过,更加严肃地说:“小于啊,一个西瓜事虽小,但影响很大。国民党的兵抢老百姓的瓜;我们趁人家大人不在,摘人家的瓜;一个‘抢’,一个‘摘’,又有什么两样呢?我们是人民的军队,人民的军队应该处处爱人民,不能干违犯群众纪律的事!”听了陈司令员的这番话,再想想他平日对我的一贯教导,知道自己错了,望着陈司令员,我提起西瓜,直奔瓜地去了。
说起陈司令员言传身教,模范执行群众纪律的事,还多着呢!记得这年隆冬的一天,部队要离开晁村时,我们照例进行了大扫除。检查完执行群众纪律情况,向首长做了报告,部队集中在村头上,准备立即出发。谁知就在这时,陈司令员把马缰绳往树上一拴,回头朝村中走去。房东老大爷感到有点奇怪,忙问:“您不是要走了吗?”我随口应付了几句,但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很纳闷,地也扫过了,水缸也挑满了,借的东西也都还了,还有哪件事没办妥,叫陈司令员放心不下呢?我四下里看了一遍又一遍,也没发现什么遗漏的事,心里有些困惑不解。正在这时候,陈司令员不声不响地搬起几块坯,到新屋后边去了,我也搬着坯块随后跟过来。这时我才明白,他是给房东砌后窗防寒过冬。垒完窗户,他擦了把汗,对我们说:“房东老大爷把娶儿媳妇用的新房子让给我们住,对我们多好呀!今早我看地图时。觉着光线不好,就把挡窗户的坯块拿掉了。现在咱们要走啦,不给垒好就开腿,能对得住老大爷吗。”陈司令员这语重心长的话,象警钟响在我的耳边,永远记在我的心上。当时房东也很受感动,直到我和陈司令员走出村庄老远了,老房东还站在村头久久地望着我们。(摘自《忆沂蒙》山东人民出版社1983年4月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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