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闽西革命根据地调整区域划分时,经区工农民主政府执行委员会扩大会议举手表决,选举我当了大埔区工农民主政府主席。这真是我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像我这样一个出生在长工家里,从小给地主放牛的穷苦娃子,没见过世面,又没有文化,年纪也刚满二十岁,是个地地道道的“泥腿子”,能担得起区政府主席这么重的担子吗?当时,我心里又高兴,又担心。高兴的是,自己当上了区政府主席,这是党关心和教育年轻干部的结果,也说明群众相信和看得起我。担心的是,自己年纪轻,没文化,工作能力差,万一干不好,就会给党的事业和革命工作带来损失。
正在这时,福建省工农民主政府张鼎丞主席来到大埔区,他把我叫到房子里,亲切地和我谈了近两个小时。他问我:“小赖,当了区政府主席,心里头都有些什么想法呀?”我说:“张主席,我没经验,怕干不了。你还是分派我干点别的工作吧!”我原先在师福乡当少先队大队长时,张主席经常来到我们乡,我和他很熟悉,心里有话都愿意跟他直说。张主席听我这么讲,就批评我说:“怎么还没‘走马上任’,就想打退堂鼓r!谁有经验谁没经验?经验是在工作中积累起来的。大伙选你当主席,说明人家信得过你,也相信你能当好。”
接着,他耐心地指教我说:“你还年轻,要好好学习文化,要积极工作。遇到困难不要怕,要往前闯,不要往后退,要挺起胸来干。另外,当了干部,要时刻注意关心群众生活,办事要公道,要和群众同甘共苦。大埔区的劳苦大众刚刚分到了一些土地,生产积极性很高,要鼓励和帮助他们发展生产、安排好生活。”最后,张主席特别强调说:“革命根据地的干部,一定要有好的工作作风。你是一区之长,生活作风上一定要注意。要严格要求自己,要和大家一样,决不能搞特殊。”
张主席的这番话,给了我很大教育和鼓舞,增强了我干好工作的决心和信心。为了帮助我,他还从县委派了一个叫吴秀英的女同志到大埔区,带领我一道工作。另外,区委书记兰志义同志对我的帮助也很大,他一方面热情支持我大胆工作,另一方面经常指出我工作中的一些缺点,教给我一些工作方法。
那时,我工作积极性很高,也能吃苦。我不顾疲劳,头戴斗笠,脚穿麻耳草鞋,经常到全区下面的七个乡去了解、熟悉情况。有时,晚上哪个乡里开会,我也从区里赶去参加,黑夜里举着用竹片蘸上松油做的火把,或是提着灯笼,在山路上奔走着。工作开展得还算顺利。可是,真想不到,一次我在分配工作时,碰上个不大不小的“钉子”。
那天,区里临时开会,研究布置派区工作队下乡。当我宣布下到各乡工作队员名单时,区土地部的部长不服从分配,当场和我顶撞起来,还说:“你一个孩娃子,懂得什么!”并且拔腿就离开了会场。我感到他看不起我,当众使我难堪,气得哭了起来。后来,张鼎丞同志不知怎么听到了这件事,他耐心地对我说:“荣光同志,听说你哭鼻子了?哭就能解决问题吗?
土地部长是一九二九年入党的老同志,年纪大,工作上也很有经验,你要尊重他,遇事多找他商量,虚心地向他学习。他一时想不通,在会上顶撞了你,你心里不要记恨他,要耐心和他讲道理,他会想得开的。”张主席让我主动找土地部长谈话。我照他的话做了。果然,土地部长并不是故意让我下不来台,只是对工作有些不同看法。
我向他作了自我批评,他也检查了自己,并且主动地提出分配他到最困难的地方去工作。从此以后,我处处尊重他,他也热心帮助我,我俩关系一直很密切。那时,区工农民主政府只有十多名干部,工作任务很重,开会一般都在晚上,还要经常派工作队下乡,深入实际,调查研究,解决问题。记得在那年六月开展“查田查阶级”运动中,张鼎丞同志反复向我强调说,这一运动关系到党在农村的阶级政策,一定要掌握好。
他告诉我们:“干部一定要深入到实际中去,认真搞好调查研究,要相信群众,依靠群众。对每一个村、每一个具体例子,都要进行详细了解、摸清情况;对划阶级成分的户,一定要有充分证据。区里领导干部决不能坐在上面,靠听取汇报和想当然办事。”根据张鼎丞同志的指示,我和区委书记兰志义同志带领区里的干部全都下到各乡,和乡政府一道开展工作。当时,我下到大埔乡。
一到乡里,我就一面找乡政府研究、布置工作,一面深入到每家每户了解情况。经过了解,群众反映有家姓邱的富农让同姓的人给他隐瞒了财产和土地,因为姓邱的是个大姓,人多势众,村子里其他姓的人都害怕他们,不敢明着讲出来。了解到这一情况后,我采取分姓开小会和个别谈话的办法,广泛听取群众的意见,详细摸清了这家姓邱的富农的土地、财产数目,终于查清了他隐地瞒产的情况,经乡贫农团大会讨论,按照党的政策,将姓邱的富农改划为地主。我们下乡工作,都是自带铺盖,所谓铺盖其实只是一条线毯子。到了乡下,有木板床就睡木板床,没有木板床,把两个长木凳绑在一起也能睡。有时就向群众家里借捆稻草,往屋子里的墙脚地上一铺,照样能睡,而且睡得挺香。
当时,福建省工农民主政府设在大埔区大埔乡。张鼎丞同志在这里工作期间,经常到群众家里问长问短,对大埔乡的情况很熟悉,谁家生活怎样,甚至连谁家娃子叫什么名字他都知道。一次,我向他汇报大埔乡在查田运动中,发现有一家贫农生活很困难需要救济时,他立即问我:“这家贫农生活为什么会这么困难,你了解过吗?”我说是听乡里汇报上来的。他说:“他家共有五口人,劳力少,还有个生病的老父亲。分田时,只分了三亩半地。主要是因为乡主席跟他合不来,给他少分了田。要让乡里把少分的田补给他。”事后,我到乡里一了解,果然如张鼎丞同志所说的那样。
通过这件事,我看到张鼎丞同志了解情况具体,工作作风扎实,也看出我自己工作还不深入细致。那时,干部和群众的关系是十分密切的。我当了区主席后,下乡和群众谈话时,都不叫我职务,直接称呼姓名。年老的长辈叫我的小名,年纪比我大一点的叫我“小赖”,和我差不多年龄的叫我“荣光”,听起来很亲切,心里也舒坦。因为群众没有把你当干部看待,而看做是自己的亲人。
东乡有个六十多岁的老大娘生病在床,无人照料,生活十分困苦。我知道后,就买了一些药和吃的东西去看她,帮她挑水、打扫院子,还让乡里给了她一部分救济款。这位老人见我对她这样关心,又听别人说我是区主席,感动得流了泪。当时由于缺医少药,一到秋季,山区老百姓经常“打摆子”,流行得很广,影响了生产。区里除发动各乡积极防治外,还组织了一些有经验的老中医,上山采集中草药,发现哪个乡发病,区干部就立即带领这些老中医赶去治疗,帮助群众解除疾病,群众都很感动。
区工农民主政府过的是集体生活,从区主席、区委书记、部长到炊事员,一律同吃、同住、同劳动。每天每人十到十二两小米、五分钱的菜金,从来不搞什么请客送礼。张鼎丞同志每次下来,都和我们吃同样的饭菜,按规定付钱粮。县里的主席或书记下来检查布置工作,也从来不加菜,生活上没有半点特殊照顾。每个人都自备一个小草袋子,里面装上米,把米放在锅里煮,炊事员给每人打一碗菜,端着就吃起来。菜里缺油少盐,很少有肉,但大家照样吃得又香又甜。由于全区干部发扬了深入实际、调查研究、密切联系群众、艰苦奋斗、廉洁奉公的优良作风,带领群众积极努力工作,这年大埔区“扩红”和生产都出色地完成了任务,全区粮食产量增长了三成以上,被评为闽西红色模范区。
在九月份召开的大埔区工农民主政府第二次工农兵代表大会上,张鼎丞同志代表福建省工农民主政府,向大会赠送了一面金字木匾。这块木匾有两米多长,一米多宽,周围用彩绸装饰着,上面写着九个金光闪闪的大字:“扩红生产战线模范区”。当时,有一首山歌生动地反映了我们根据地干部联系群众、艰苦奋斗的工作作风,我也常唱起它走在闽西山区的小路上:哎呀嘞!——红军哥干部好作风自带干粮去办公。脚穿草鞋走山路,哎呀同志哥,夜打灯笼访贫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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