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四九年秋天,进军号晌彻了东南半壁,为了迅速消灭蒋匪军,我们高举着胜利的红旗,跨过高插云霄的分水岭,直指福建沿海。两个月来,日日夜夜,山山水水,兼程前进。
“揪住敌人,不让一个溜下海!”我们二四七团八连的全体同志.谁都怀着这样的心事。一道消息传来:“残敌七十三军一部下海逃往平潭岛”,人们耐不住进军后的休息,巴不得马上领受到第一次渡海歼敌的光荣任务。在大陆上长大的同志们,不少人一向没有见过海,海——一望无际的汪洋,睡里梦里,不知有多少次勾起了一些同志的种种幻想和疑虑,但是,谁都坚信:我们一定能战胜大海。后来任务终于明确了:“我们要渡海解放大练岛,为解放平潭开路。”同志们立时紧张起来。
“平潭岛是福建的海上门户,大练岛就是它的一把锁”。打开地图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要进门,先开锁,我们就是负责开锬的尖兵。”不论上课、讨论,这都成为全连同志的中心话题。
这时我们连驻在一眼可以望见大练岛的岭头村,每天都乘着渔民支援的船只演习登陆战。生活是火热的,也是艰苦的。
“大海挺暴躁”。的确,每次演习,它总用粗狂的呼啸掀起翻腾的浪花来拥抱我们的小木船。船身一跳几尺高,不少同志被晃得晕船呕吐。一次演习中六班着青年战士刘永胜同志在晕船之后总担心船全翻,不敢正视眼前的波浪,小声催船工: “快!快!” 但是他并不甘心让困难给自己吓住,他竭力镇定着自己,紧握武器,注视对岸的小岛。这时坐在小刘身边的一位新解放的战士,心里早忐忑不安了,身子随着船舷摇晃着,班长不住地照顾他,小刘也不断用老同志的口吻招呼他: “同志,别怕,闯过危险,就是胜利!”等船一近岸,他俩就一前一后跃身登岸,以逼真的战斗动作,向滩头发展。海蛎壳刺得脚腿带血,但他们只顾前进……
就象小刘他们这样,全连不少同志都是在风浪滔滔的大海上“闯”了多次,才渐渐从疑虑到无畏,逐步掌握了渡海歼敌的本领。过去顾虑船小会翻沉,现在才知道浪大船高,船小更便于靠岸;过去有人对一人多高的浪头估不透,想着是不是浪头下面有个兴风作浪的水怪在作祟,现在更揭穿了这种幻想的荒唐和可笑,过去顾虑船在风浪中枪炮打不准,现在学会了顺着浪头起伏来确定标尺和米位,有把握地发射……就象在大陆上南北奔驰所向无阻一样,现在我们可以自由地掌握着风情水性,一次次风驰电掣似的往返在广阔的海而上,驯服了的大海。就这样失去了它原有的神秘。
带着人民的嘱托,前进!
正当全连同志纷纷向支部要求突击任务时,我团四连已完成了开路先锋的任务,一举攻下了大练岛旁边的小练岛,全歼守敌七一二团七连。小练岛上大炮架起来了,一门一门张着巨口,直指大练岛。命令跟着捷报传来: “今天要过海!”这是九月十三日。
这天七时,支前渔民早把船只搞好了,但我们并没有马上上船,因为一起床就忙着送还群众的家俱,照常把房东的水缸担满水,各处打扫干净,这时候岭头村比过年还热闹,全村老少,一齐出来欢送我们,大会开过,全连整队出村,群众还跟着队伍送行。二班的房东老大娘拄着拐杖来送,千叮咛,万嘱咐:“你们要把害人的国民党给我消灭完,叫我们能安心下海抓鱼。打了胜仗可要再来我家住啊……”战士们一次一次地回答着:“一定,一定,大娘放心吧。”直到船行六七里,大娘还在村头土岗的小庙前探望着,从望远镜里看去,她那银白的发缕还在随风飘拂,偎在她身边的小姑娘还在指着我们的船帆点头。就在这时候,二班长林祝山同志偶然在饭包里摸出了三个红鸡蛋,小心的掂在手里,谁都知道这是大娘为了避免同志们的推让而悄悄放进去的。大家的心情无比激动,船开得更快了。
十三时登上小练岛,团政委陈烘同志向大家作了简短有力的讲话。接着,在岛东南的灌木丛中,连长刘玉瑞同志拿起望远镜,指着隔海的大练岛向我们介绍敌情: “看,正前方小庙一带的山里盘踞着敌人一个营(敌七三军二三八师七一二团的八、九连,机枪连和八二迫击炮连),小庙驻敌一个排,附近设有轻重机枪。我们的任务是,一排突击小庙左翼,一班是突击班,二排攻右翼,三排打纵深。”这一计划和决心,立时贯彻到战士中去了。
夜海血战
九月十三日十九时,血一般的晚霞,给大海镀上了一层深红,我们披着霞光,在小练岛西南角窦礁以北的海边,以空前快速的动作上了船,向大练岛进发。
突击排的三只船,大体排成个“等腰三角形”,一班的船就是正前方的顶点,二、三班并排跟在后面。二班船上还坐着大半个炮班,人多船也大,共有三道风帆;十八岁的突击队员鲍阿龙同志,再一次悄悄招呼班长林祝山: “上级叫一班突击,咱捞不到怎么行呢?……”话没落声,机枪射手赵永智同志立时插上, “这可好办哪,谁家的船跑在前面,谁家就是登陆先锋!”一句话提醒了大伙。出港不远,小鲍就催着船工把第二道风帆拉满,一会儿又再三催促他把第三道风帆也拉起了一半,于是这只船就乘风破浪,箭也似的飞驰,一刹那问,已飘到最前面了。坐在船上的二十五个勇士,个个精神抖擞,手榴弹早揭开了盖儿,小炮也重新安好了位置,爆破员康世堂同志轻轻对他的炸药说:“小炸药包l小炸药包l今天可要帮我立大功!”林祝山把所有同志的火器检查了一遍,一再向射手叮咛:“有把握才打,颗颗子弹都要带上敌人的血。”连长刘玉瑞同志就在二班的船头指挥,这时他紧靠在老船工的身边,全面地掌握海上情况。
晚霞早已散尽,好一个月黑风劲的天气,四外黑沉沉的,连星星也躲在浓云深处了。所有的船帆都兜满了海风,所有的船头都挂起了红色的灯盏。排与排、班与班的三角队形,有规律地摆开了,在浩森苍茫的海面上,这是一幅多么壮丽的图画啊!现在这幅“图案”在跃进,人们的视线一齐投向正前方。看吧,就在天与海的交界处,隐隐约约现出了一块黑点,这就是几天以来同志们日夜眺望着的渔限山,山前有一片闪着淡白色的沙滩,那儿就是我们的登陆地点。
风力越来越强(这时风约在六级以上),离岸越来越近,在争先恐后的竞渡中,四班和五班两只船的船帆,被风把绳索挂在一起怎样也拨不开。前面,敌人已和我们的突击船接火了,鲜红的湛蓝的曳光弹,一闪一闪,从身边飕飕掠过,这两只船却一扭一歪,眼看就有翻沉的危险,“怎么办!怎么办呢?”正在火燎眉睫的时刻,突然一个大个儿,挺身而出,矫捷地爬上了桅杆.顿时惊险的风浪,密集的子弹,似乎在他的面前统统失去了威力!不一会船帆敞开了,大家的心象一块石头落下了,船身也恢复了平衡。他是谁?陈淑彦,共产党员。
五百米——三百米——一百五十米!突击船离岸越近,火力也越来越猛。
先是敌人向我们的突击船打了几枪,因为离岸还远,同志们只是沉着前进,并未还击它;一会儿,又是一阵枪,机枪手赵永智早憋不住了,他在三百米的距离内大大发扬了火力,机枪喷吐着火舌,子弹一连串地扫入敌阵,敌人也就把它的全部家当——所有的火器全拿出来了。这时我们小练岛上的大炮早已发出震天的巨响,而我们突击班的优秀炮手林丙申同志,也一次一次发出“开炮”的口令.有效地打击敌人。敌阵前沿,顿时一片火海,在火光中看去,炮弹进起的石片和泥沙漫天飞腾,但是顽固的敌人仍据守着有利地形拼死顽抗。
这是同志们生平第一次参加的海上激战,但并不感到生疏,就象过去的阻击、攻坚一样,大家发挥了惊人的顽强性痛歼敌人,七个船舱被打漏了三个,副班长刘琛厚同志就一面射击,一面扯下自己的衣服堵塞水洞,船老大挂彩了,连长刘玉瑞同志就一边指挥,一边用两只腿来掌舵,一门小炮被打落海里,炮手唐占魁同志就操纵着另一门小炮,更猛烈地发射……
机枪组同志在这次渡海作战的史册上写下了不朽的一页;组长赵永智越打越上劲.瞄住敌人,一梭子跟着一梭子,连压弹最快的助手也有点应接不暇;不幸在快要靠岸的时刻,被弹片穿透了头颅和胸脯,在鲜血淋漓中,他还断断续续地呼喊着:“争取火线入党……”直到流尽丁最后一滴血;接着机敏的鲍阿龙同志立即从战友带火的手里接过机枪向对岸射击,这时离岸更近火力更密,突击船已成敌人疯狂夹击的焦点,在英勇无比的战斗中,不幸有三颗流弹穿入了小鲍同志的胸膛,连他身边的蒋河沿同志也因三处受伤。而昏过去了。台风卷起怒涛,一下子扑上了船头,当冰冷的海水洒上了小蒋同志的脸,他才清醒过来,定睛一看就立时从血泊里接过机枪,自己压弹自己射击,直到流弹中脑,还紧握着机枪不放!
这时台风发出了震撼天地的呼啸,象要把海翻过来,炮火撕破了深夜的黑暗,照耀着眼前的惊涛骇浪闪闪发光,烈士们洒在船上的殷红的鲜血,火光一照斑斑在目,“为烈士报仇。”同志们在怒吼,激战在继续。
就在这时候,不少同志负了伤,司号员同志的嘴巴挂花了,冲锋号也吹不响了,就在这时候,’“轰隆”一声,一个炮弹,落在我们的船头t,桅杆断了,风帆立时垮下来,就在这时候;已经有十八个同志伤亡,剩下的同志连轻伤在内也只有七个战、斗员了。但是大家没有惊慌,更没有畏惧,“有一口气也要拼到底。”这就是他们的口号。
……枪在响着,炮在响着,前沿敌人在溃乱着,“赶快登陆.”七勇士在刘连长坚强的指挥下,跳下船,飞速渡过了二十多米的浅海,展开滩头战斗。机枪组三位烈士传递下来的机枪,依然向敌人倾吐着愤怒的子弹。这时因急于登陆而丢了信号枪的通信员徐春义同志,忙匆匆冲向山脚捞到一团稻草烧了起来。于是一团熊熊的烈焰,就带着无比的激奋,向后续部队的所有同志,向沿海的日夜惦记着我们的渔民群众,报告登陆胜利的消息。
在台风中追击
登陆以后,小庙附近地堡里的敌人吓破了胆,武器也顾不得带走就抱头鼠窜了。紧接着一、三、四班上了岸,就用压倒的攻势,攻占了小庙后的制高点,接着三排和九连二、三班也上来了。于是分两路紧紧追击,不让敌人有喘息的机会,所有的火器就象无数把火扫帚横扫敌阵。七班长周凤乐同志追击得最猛,鞋子跑掉了也不觉得,八班罗全法同志端着机枪边追边打,右手酸疼了就换左手打,突然一颗跳弹打破了枪托,他身上也两处’负伤,但是不论排长怎样劝阻,他坚决不下火线……就这样连续追击,一直追过三个山头进入平原地带,一路上台风夹着细雨刮得满山的石子乱滚;这时全连同志仅仅作了短时间的休息,就跟着刘连长一股劲打上了渔限山的最高峰,我们的七连、九连和二营四连、六连,这时都已赶到了,残敌心惊胆寒,紧紧龟缩在卫营山上。
在追击中,我们八连的通讯员徐春义同志,偶然碰上了敌人的一个传令兵,是个小家伙,冒冒失失说是来联系的,小徐一听口语不对,就将计就计地向他探问渔限山一带的虚实,他生气的说:“岛上只咱一个营,你还不知道吗?!真饭桶。”这下可“诈”出了敌人的真正底细,一个劲地追上去。
在追击中,我们小练岛上的团指挥所。在报话机里收到了平潭岛敌七一四团指挥官给大练岛残敌七一二团指挥官的报话电讯:“两个营即将渡海来援,是否可行?’’我们团首长回答他:“可行!可行!”于是这一批敌人,就按着我们的计划,准时在卫营山下登陆就歼了。
为了胜利,同志们经受了一些事前想不到的艰苦:在休息中,大家摸出了从岭头带来的米面硬馍馍,这东西经海水浸泡已长满了绿毛又苦又涩吃不得了,但大家还是用水洗洗它,伸直脖子吞下去,会本来是要露天休息一下的,可是怎么休息呢?台风卷起海风成为又腥又咸的毛毛雨往身上倾洒着。三排周玉山同志趁休息时问从几里外的佳潭村给大家挑来一担开水,可是一到山腰就被台风连人带桶刮落山下,幸亏他抱住一块石头才没有落到沟底。有时一阵风来,连钢盔也被掀得腾空飞去,雨布也被刮得一开几段……但任何困难都难不倒钢铁般的国防战士,胜利鼓舞着大家,大家忘掉了艰苦。
碧海红旗
九月十四日,敌七一二团三营和七一四团的两个营,在卫营山上“团聚”了,好一座孤零零的荒山l拂晓前,就被我军团团围困,架好大炮机枪,只等开火了,这时敌团长陈磊慌忙派出了裙带官员——他的内弟下山求降;我们连副政治指导员苏守良同志上山接受俘兵,八百多名敌人就乖乖放下武器了。
红旗插上了卫营山巅。这是驻福建部队首次渡海作战胜利的光荣信号,这是飘扬在东南海上的第一面红旗。她以鲜艳夺目的光彩,在碧蓝的大海迎风拂荡。太阳出来了,岛上渔民欢天喜地迎接自己的队伍。
不久,大批兄弟部队,从四面八方胜利地攻上平潭岛。《渤海铁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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