筹粮
我们经过的地区,群众已饱尝白军骚扰抢劫之苦,尤其是在红白交界地带,我们经常看到被敌人烧毁的房屋,听到受害群众的哭声,这一切,深深地激起了同志们对敌人的仇恨。在一次行军中,我们无线电大队因带着电台和器材,行动缓慢,与总部拉开了距离,天黑了还没有赶到宿营地,我们摸黑走了几十里,才在一个山脚下找到一个小村子,决定就在村里宿营。
进村一看,同志们都愣了。这哪里还叫什么村庄,半个村子被敌人放火烧成了灰烬,家家户户都被捣得稀烂,村中一片死寂,人影也看不见一个,真是满目凄凉。同志们只好在村头露宿了,但是这一百多张嘴却拴在我的心上,昨天就没有搞到粮食,今天又走了一天,大家的米袋都瘪了,要是还搞不到粮食,全大队的同志都要挨饿了。我左思右想,干脆,先进村了解一下情况再说。我和一个战士从这头找到那头,挨家挨户地轻声喊着:“老乡!”“老乡!”一点回音也没有。“算了,不要找了,一定都躲到山上去了。”战士失望地对我说。“搞不到粮食,一百多张嘴吃什么啊!”我还是不死心,“我们再找找看。”我俩又一起喊起来:“老乡,不要怕,我们是红军。”喊了几声,突然听见身后传来了声音,回头一看,一个身影向我们走来。借着月光,我看见走来的是一位老大爷。他走近我们,仔细地打量了一番,“红军,真是红军!”那声音带着喜悦的颤抖,一边说,一边把我们拉进旁边的一间未被完全烧毁的屋子里。
这老人的出现,真使我又惊又喜。听他一说,我才知道,队伍一进村,老人就在暗处观察动静,直到确认我们是红军后,才在我们眼前露了面。“可别见怪,同志!”老人带着几分歉意对我们说,“两天前,一股白狗子闯进村子,到处找粮食,幸好乡亲们都上了山,粮食也早藏起来,那些白狗子找不到粮食,临走就放了把火,把村子烧成这个样子。唉,真是造孽啊……这两天,谁也不敢在村子里住,只有我这一把老骨头,留在这儿看守。没想到,红军这么快就来了。你们可千万别生我这个老头子的气啊。”原来是这样,看来乡亲们一定离这儿不远。我便把部队断粮的情况告诉了老人,问他能不能想办法给我们搞一些粮食。“粮食,自己人来了哪能没有啊,你们等一等,我去把乡亲们喊回来。”老人说着就要走。我怕他年纪大走夜路不方便,急忙在前面给他打着手电照路,老人哈哈笑着说:“别看我上了年岁,走这几步山路,你们还不一定能跟上我呢。”
果然,我们跟着老人走出村后,三转两转就上了山。山上遍地荆棘,在郁郁葱葱的树影中,一不留神就会绊倒,可老人却稳步地走在前面,为我们领路。走出几里路,老人压低声音喊起来,“喂,出来吧,是红军来了。”不一会儿,几个人影便走出了树林。随着人影靠近,我发现原来是位大嫂和几个姑娘。她们走到跟前,老人便向她们说明了我们的来意。那位大嫂听后,问我:“你们要多少粮食?”我说:“一百多个人吃一餐,带一餐,要两三百斤大米才行。”听我说完,一个姑娘着了急,对大嫂说:“眼下哪有那么多碾好的大米?藏起来的都是稻谷。”我一听光有稻谷,心想带着稻谷回去怎么吃呢?便对这位妇女说:“大嫂,请你无论如何想想办法,要不然,叫我回去……”
大嫂看到我发愁的样子,没等我把话说完,一下子笑出了声:“看你急的这个样子,有稻谷还怕碾不出米?”然后,她对老人说:“大爷,你们先和这两位同志去挖稻谷,我再喊几位姐妹出来碾米,管保让红军同志都吃上饭。”她这样一说,我心里悬着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好厉害的大嫂,没等我们进村,她已带着几位妇女赶上来了。很快几石黄灿灿的稻谷挖了出来。在大嫂的指挥下,推碾的,筛米的,簸糠的,大家便纷纷干了起来。
年轻的妇女们凑在一起干活真热闹,说说笑笑,加上碾子那“吱吱”声,使这个刚才还死样寂静的山村顿时有了生气。看到这般情景,我心中觉得有些奇怪,村子被烧成这个样子了,她们为什么还是乐呵呵的?我问那位大嫂:你村子被敌人烧了,你们不愁吗?”“不愁,要是过去,可把人愁死了。现在,有了自己的军队,就不愁了。别看白狗子眼下凶残,我们相信红军自有法子收拾他们。敌人烧了我们的房子,我们有的是稻草,打完白狗子再盖新房。听乡主席说,将来革命胜利了,我们这里还要盖大楼房呢!”真是了不起的群众啊,我不禁暗暗地称赞起来。不等天亮,几百斤大米碾了出来,我再三地向她们道谢,我打好收条并请她们回去休息。可是,她们不肯走,又动手为我们烧火做饭,不一会儿,一缕炊烟,在淡淡的晨雾中袅袅升起……
天亮后,同志们正要吃饭,乡亲们听到红军来到的消息,陆续都赶了回来,这个送来鸡蛋,那个送来腌菜,我们左右推辞,可是看到乡亲们坚决的态度,不收下是不行的。这情景,使每一个人都深受感动。
当天,我们跟上总部一起行动,接连打了几个胜仗。后来我们到了福建西部的建宁,在这一带开辟新的根据地。因为这里过去是白区,群众对红军还不大了解,冯文彬政委特地嘱咐我在筹粮中一定要注意政策,不能违反纪律。
在白区筹粮,主要是打土豪放粮开仓,不但一下能解决好几天的补给,还能分一部分给贫苦群众,这比什么样的宣传都起作用。如果没有土豪打,问题就来了。有时,我要接连跑几个地方,费不少气力,才能买来一些粮食。
有一次,我到黎川的一个小村筹粮,进村后找到一家,敲开门一看,只见有一位老太太。她一见我们几个当兵的,满脸惊恐的神色,“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哀告:“老总,我们是孤儿寡母,请你们千万手下留情……”老人一定把我们看成是欺压百姓的白军了,我急忙上前把她扶起来,对她说:“大娘,我们是红军,到您这里来,是想买些粮食。”我刚要把老人扶到床上,发现床上有动静,仔细一看,原来有位小姑娘正紧缩在一床破被子里发抖。见此情景,老太太更害怕了,她一下子拉住我的衣角,又跪了下来对我说:“老总,可怜我这个老太婆吧,就只有这个小女儿,还不到十四岁……”
那个姑娘也紧紧地靠在老人身边。我又告诉她,我们是红军,是专门打那些祸害老百姓的白军的。红军纪律严明,是穷人自己的队伍。我这么一说,她才有些安心。我又问:“大娘,能卖给我们一些粮食吗?”老人急忙走到灶边柴草堆旁,掀开柴草,露出了一个大坛子,揭开盖儿,里面装满了白米。
老人对我说:“老总,我们只有这一点米,你们就拿去吧。”我看了一下,这坛米足有一百五十斤,有一半就够全队吃一顿了。我装了七八十斤米,便停下来,把坛子盖好,掩上柴草,老人一直在旁边怔怔地望着,直到我向她道谢,并付给她四块白洋的米钱,才猛醒过来,望着我递到她手上的白洋,老人不知所措地说:“老总,用不了这么多钱啊。”我笑了,告诉她:“我们红军不兴叫老总,都叫同志。
买了这些米,够给您老人家添麻烦了,真该好好谢谢您啦。”说完,我挑起米袋向老人告辞。等我走出好远,回头看,老人和女儿还站在门口,不断地向我挥手:“红军同志,什么时候再来呀!……”我也向她们挥了挥手,大声喊道:“我们还会来的!”心想,我们再来这里,这地方一定也会变成苏区了。我不由得加快了脚步,肩上的扁担也响起了“吱呀”“吱呀”的叫声,这声音那样响亮,仿佛立刻就要唤醒这沉睡的村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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