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三O年,我们在河南跟蒋介石干了一仗,号称“中原大战”,被蒋介石打败了,这以后,蒋介石就把我们看成了眼中钉,改编为他的杂牌军队——第二十六路军。蒋介石对我们这支杂牌军非常苛刻,十冬腊月不发军装,我们只能穿着半截裤,很快又把我们调往江西去“围剿”红军。蒋介石的鬼名堂可多啦,要是二十六路军把红军消灭了,他当然高兴;但要是红军打败了二十六路军,他也高兴,因为他眼里少了一根钉。
我们行军到了江西,所到之处,看到许多红军写的标语,有的还深深刻在石头上:“打土豪,分田地,帮助穷人闹翻身!”“红军纪律严明!”“红军不打自己人!”等等。可当时我们都好得很,红军究竟是好是坏,我们一点也不了解,只听说红军都是红鼻子绿眼窝,见人就杀……我们到了古龙岗,这里情况非常紧张,常常可以看到红军在山头上时隐时现,遇到顺风,红小鬼(红军中的小红军)的唱歌声,都听得清清楚楚,那响彻四方的雄壮歌声,像要吹散我们的魂、解除我们武装似的,听得我们心里寒嗦嗦的直打颤……可
是非常奇怪,明明是来消灭红军的,碰见了红军却不打?这个谜,我们当兵的是难以猜破的。蒋介石又派来了一批军队,据说是“百战百胜”、“剿匪有功”的王牌军。红军、国军,这么多的军队挤在江西这么小小一块地方,情况更紧张了,连天气也变得阴沉沉的,好像谁要是擦根火柴,整个中国都能燃起来。
可是,许久不见动静,我们只有等着王牌军打先头了。没过几天,消息像风一样,一下子全传开了:王牌军不声不响地被红军收拾掉了。难道红军是神兵?是天将?怎么没听枪响就打了胜仗?又过了几天,好多俘虏被放回来了,听他们说红军可和气了,回家时还给他们每人带了几块大洋……这以后,我们不像以前那样怕红军了。
以后,我们到了宁都。当时,红军就没把我们放到眼里,专找蒋介石的正规军打。我们好几万人马驻在城里,吃没吃,喝没喝,连城也不敢出,因为四处都是红军。但是,红军并不打我们,有些时候感觉他们像是友军,在对面山上向我们招手。怪得很,听说我们二十六路军里也出了“红军”,几乎要公开地发展共产党员了。这是怎么回事?我们越弄越糊涂。不知谁编了一首歌,不几天,当兵的全会唱了:“红军来了……缴枪吧……每人三块大洋……回家啊…•红军来了……都欢迎……”一
一九三一年的十二月上旬,总指挥部在宁都连日举行长官会议,非常秘密,会议室周围尽是背盒子炮的,警卫一个挨一个,谁也不得通过会议室附近。听说召集会议的是赵博生——二十六路军总指挥部参谋长。十二月十三日黄昏,城里突然戒严了。
当时我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街上乱糟糟的,偶尔还有枪声,入夜后,上级命令:迅速打背包,马上出发。城头上悦耳的号声,把整个宁都城都吹醒了,沉闷了这么久,突然吹响了集合号,每个人都有一种似乎要获得新生的感觉。我们整队向城外走。天黑得像锅底,街上尽是人,挤得一塌糊涂,好多人都寻不见自己的队伍了。到了天明,全军一万六七千人马全部出了城,集合在田野上,这时,参谋长赵博生给我们讲话了:“弟兄们,大家记着,今天是民国二十年(一九三一年)十二月十四日,是一个最有意义的日子。现在我代表总指挥部宣布:我们二十六路军全体将士光荣起义!从现在起,我们就是中国工农红军了!”
当即,全场像一锅滚了的水,沸腾开了,我们把帽子上的青天白日徽章拔下来,掷得满地都是……这就是后来有名的“宁都起义”。我们很快地朝山区前进了。没走出四十里,太阳已升得很高了,沿途村庄的农民早已为我们准备好了早饭,有的老太太把鸡蛋硬往我们怀里塞,说句老实话,当兵这么久,这是我们第一次受到人民这样的欢迎。
此刻,红军来接我们了,他们打着红旗,抬着大标语:“欢迎二十六路军参加红军!”红军战士个个都是那样热情,抢着过来背我们的背包,帮我们扛枪,我们像是做梦一样:这哪是红鼻子绿眼睛的红军?这是比我们的亲兄弟还亲呀!
十二月十四日,这是我们永远不能忘记的日子,因为从这一天起,我们就是红军战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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