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士们听到这个消息,情绪振奋,忘却了眼前的艰难困苦,连夜冒着纷纷雪雨,沿着险谷滑路,在敌人包围圈中兼程行进。
一天,我们经过激烈的梅花战斗之后,在敌情极端严重、伤亡甚大、非常疲劳的情况下,饿着肚子连夜出发,一直走到次日下午两点多钟,才赶到韶关与乐昌之间的乐昌河畔,在杨溪附近的渡口停下来准备渡河。看到滚滚的河水,大家都在默默地想:过了乐昌河,再走不久就可以进人中央苏区和中央红军会合了。
乐昌河水又深又急,水面上翻着白色的浪花,看来是不能徒涉。弯弯曲曲的河岸上,只有两艘小船孤零零地搁在浅滩上,这是唯一可以利用的渡河工具。邓小平政委站在高坡上观察了一阵,便走下来和张云逸军长研究。不多会儿,他们决定邓政委率领五十五团先渡,张军长率领五十八团和军直属队殿后,一旦发生敌情,前后掩护。
渡河开始了。两只船一次顶多能渡过二十来人,往返需要十几分钟。后面的辎重、马匹和伤员、病号陆续赶到,岸上挤满了等着摆渡的人群。时间一秒一秒地过去,可是那两只小船仍按着自己的速度在水面上漂动。好急人哪!因为谁都清楚,一旦被敌人发现,我们将处于背水而战的险境。
下午三点多钟,邓政委所率的五十五团渡过河去,控制了滩头阵地,没有发现敌情。
两个多小时后,五十八团的大部分武装也跟着渡过去了,河的两岸仍然十分平静。
现在只剩下张云逸军长带着一个特务连(即警卫连)、两个步兵连和卫生队、休养连、供给处等非战斗人员,共五六百人没有过河。正在这个当儿,河那边突然响起了密集的枪声,紧接着飞过来几颗炮弹。河这边,几个同志受了伤,队伍中引起一阵骚乱。
渡船返回头,带来邓政委的指示:大批粤敌已经坐汽车从军事咽喉的韶关,沿公路向乐昌河扑来,现敌我双方已展开了激烈战斗,过河的部队掩护,未过河的部队继续渡河!
部队沉着地冒着炮火继续抢渡。其余的人坐在岸上,一声不响地倾听对岸传来的枪声,想从中得到战斗进展的情况。过了一会儿,枪声稀疏了。对岸传来消息,邓政委指挥着两个连队,已把敌人反击下去。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枪声再度加紧。敌人又增加了几个团的兵力,分三路向我过河的部队展开攻击。炮声震耳欲聋,隐约地可以听到同志们雄壮的冲杀声。张军长这时在岸上来回奔跑,组织部队抢渡。小船每次过来,他都要和船夫交谈几句,询问那边瞬息万变的战况。突然,我们的机枪声戛然而止。
接着,敌人的炮火也停止了轰击,河那边一片死样般的沉寂。这真是令人难堪的沉寂!人们握紧了拳头,踮起脚尖隔河眺望,想看出个究竟。然而,除团团硝烟之外,什么也看不见。难道部队撤走了?正当我们担心时,机枪又“哒哒哒”地吼叫走来。
我们的指挥员心里明白:出现这种情况,说明阻击部队的弹药不多了,他们在竭力节省弹药。枪声忽远忽近,忽紧忽疏,一直打到太阳落山。小船利用鲜血换来的时间,不停地在河面上来往穿梭。
两只小船载满了五十八团的最后一批战士向河心驶去。刚到河心,对岸射来一阵密集的重机枪子弹。小船转了一个弯,被挡了回来。我们用望远镜一望,敌人已经占领对岸,正在朝我们架炮哩!我们被敌人截断了。
怎么办呢?留在河边的几百人,除特务连等几个连是战斗部队外,其余都是非战斗人员,病的病,伤的伤,连枪都没有。人们焦急不安,你看看我,我望望你,谁也拿不出主意。
正在这时,人群中有人喊道:“军长来了!”大家回头一望,只见张军长骑着大马迎面跑来。原来在敌人封锁了渡口之后,军长亲自探索路径去了。虽然情况万分危急,但军长依旧泰然自若。同志们看到军长捋着小胡子在微笑,像吃了定神丸,紧张、焦急的心情慢慢平静下来。军长跳下马后,同经理处长叶季壮等负责同志研究了一阵,便严肃、镇静地向大家宣布:“现在过不了河,队伍后退三十里!”
后退三十里以后怎么办?军长没有详谈。但是军长坚定的语气和刚毅的神态,却使同志们心里踏实了。几百个人只有一个共同的信念:跟着张军长,就一定能踏上中央苏区的土地,找到毛泽东同志领导的红军。
十多分钟后,未过河的部队和非战斗人员,向后撤退了。
天渐渐黑了下来,刺骨的寒风在山林里呼啸,队伍就像一条瘦长的黑影,蜿蜒于曲折的山路上。
一气走出三四十里地,在一座高山附近,找到了稀稀落落的民房,队伍才停下来,这时已经是晚上九点多钟了。连日急行军所积累的饥饿疲劳,使同志们个个身上软绵绵的,一到宿营地,进屋倒头就睡。甚至有人等不及找到房子,听说宿营地到了,长喘一口气,便倒在山坡上打开呼噜了。这时,什么吃饭呀,喝水呀,都成了多余的麻烦。睡!天塌下来也得睡!好像只要睡足了觉,敌人再凶狠,山路再险恶,河水再挡道,一切都不在话下,都能抬腿踢开。然而,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入睡了。在一片鼾声中,还可以看到一些站着的或是游动着的身影在晃动。他们同样疲困,同样劳累,不同的是,他们为了让大家好好休息,在困难面前挺身而出,自动地扛起枪,在山坡上放哨巡逻,迎接陆续赶上来的掉队人员,安置住处,慰问鼓动。他们就是共产党员和干部们。
这时我们的张军长也没休息。虽然,他已两三夜没有合眼了,可是全军的命运压在他的肩上,他无法合眼。邓政委他们是否突出重围了?我们这部分人如何摆脱目前的窘境?他思索着漫步走出屋,然后向哨兵走去。
“军长,还没休息?”哨兵低声而又关心地问。“你不是也没休息吗?”军长的声音也很低,怕吵醒随处倒着鼾睡的同志。其实,就是打声沉雷,他们也醒不了。“我们年轻,不累!”哨兵说着打了个哈欠。张军长笑了笑:“不累是假的!你是干部吗?”“不,是党员!”“这些人是你们班的?”军长指着地上倒着的同志。“不是,我一个也不认识,班里的人走散了。反正是一样,这里的人都睡了,需要个哨兵,那咱就站一站。”
军长被这种自觉的革命责任感深深感动,沉思半晌,拍拍哨兵的肩膀说:“你做得对,好同志!现在咱们没粮少弹,又缺少战斗部队,而且说不定什么时候敌人会突然在身边出现。难呀!可是共产党员、革命战士,只要勇敢负责,不向困难屈服,就能找到胜利的道路!”
令人焦躁不安的夜晚总算是过去了。早晨,张军长传令部队集合。人们从房屋里、山坡上,零零散散向集合场走来。赤手空拳的,拿着扁担的,拄着棍子的,牵着牲口扶着伤员的,只是拿枪的战斗员太少了。队伍到齐,张军长从人群里走出来,激动地说:“同志们,咱们面前有两条路,一是被敌人消灭,一是战胜敌人,去找中央红军!大家看走哪条路好?”
“找中央红军去!”几百人齐声喊道。“对,”军长说,“这是唯一的出路!可是到处有敌人阻拦我们,追击我们,几个连的战斗人员能对付得了吗?不能!因此,我希望每个共产党员、每个革命战士,都要武装起来。用实际行动告诉敌人,我们共产党领导的队伍是打不垮拖不烂的!”
这些斩钉截铁的话,震动着同志们的心坎,人们激动起来,情绪沸腾。一个同志站出来高声喊道:“我是炊事员,也是共产党员,给我枪吧!我保证战斗到底,绝不后退!”第二个站出来:“我是饲养员,也是革命战士,也能亲手杀敌。给我枪吧!”女同志也举手高呼:“我是卫生员,给我枪吧,我要战斗!”刚才还呻吟的伤病员,也摔掉手里的棍子,同志们的求战呼声一声高过一声,一声比一声有力,高大的山林似乎被这海潮般的声浪震得微微颤抖了。接着,人们丢掉了笨重的辎重和行李,拿起了烈士留下的枪。几个有战斗力的连队当场组织起来了,他们全副武装,更加坚定地站在张军长面前。团长王子荣同志说:“军长,下命令吧!”
军长严肃地命令道:“向江西前进!逢山爬山,遇水涉水,敌人胆敢阻拦就坚决消灭!”
部队重新踏上征途,满怀胜利信心,离开了这座高山。又经过了几天的急行军,在群众的帮助下,在地方秘密党组织的指导下,我们终于在坪石顺利地渡过了乐昌河。爬上山顶,回头望着波浪滔滔的河水,同志们脸上浮出了胜利的微笑。乐昌河,到底没能挡住我们前进的脚步!
我们又几经波折和战斗,克服了重重困难,到达了湖南酃县苏区的黄泥潭。在这里配合当地武装消灭了来犯之敌后,于四月到达江西永新,终于和湘赣边红军会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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