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固山区位于井冈山革命根据地的中部,群众条件很好,老乡们一见我们来到这里,就像迎接自己的亲人一样,争着把我们接到家里去住,积极地给我们筹集军粮,有的还要求和我们一起去打白军。部队这时就抓紧时间进行休整,等待敌人前来,寻找歼敌的战机。
一天,我们正在吃早饭,团部通信员送来一封信,通知连以上干部到军团去开会。一定又有新的任务了,我匆匆忙忙地吃完饭,就和连长一起动身去团部。会场是在一个古老的祠堂里,已经到了不少人了,有的在闲谈,有的在洗脸,个个满脸笑容,特别亲热。
这些天来,我们一直都是在撤退,撤退,虽然大家也都知道这是战略性的退却,但过去猛打猛冲惯了,看见敌人不打,还一个劲儿地撤退,心里总觉得不是滋味。
现在看这情况准是要反攻了,憋在心里的这股劲儿日{看就能使出来了,心里怎能不高兴呢!突然,祠堂里静下来了,坐在后面的人都把头转了过去。我站起身一看,原来是毛政委来了。他一边往里走,一边微笑着和同志们打招呼,跟在他后面的,是朱总司令、滕代远等首长。
毛政委在热烈的掌声中走上主席台。他蓄长发,穿着一身青色的学生装,就像一个朴实的教员。他首先详细分析了敌我情况,指出当前的形势是敌强我弱,死打硬拼是不能取胜的。
他打了个比方说,两个人打架,聪明的人往往是后退一步,看出对方的破绽,再使出全力一下击中对方的要害,取得胜利;愚蠢的人一上场就气势汹汹,猛打一气,把吃奶的力气都使出来了,等到对方真正来进攻的时候,已经精疲力竭,无法招架了,结果当然是失败。他说:我们打国民党反动军队也应该学聪明人的打法,避其锋芒,诱敌深入,然后再抓住机会,一举歼灭之。
他还说:诱敌深入就像逗狗一样,我们拿一点点肉骨头逗它,它若是不来,就再丢点给它,直到把它引到我们的圈子里,活狗就变成了死狗,打起来也就不费多大力气了。
现在,国民党反动军队已经闯进了我们的圈子,我们就要准备打狗了!毛政委说到这里,会场上的人都高兴地笑了起来。毛政委也笑了笑,接着又很严肃地说:虽然钻进我们这个圈子里来的国民党反动军队是一条死狗,但是,死狗我们还是要把它当活狗来打,千万不能麻痹大意。
我们有人民群众的积极支援,我们占有优良的阵地,只要提高警惕,发扬勇敢顽强的战斗作风,就一定能够粉碎国民党反动派的围攻,取得胜利。听了毛政委的讲话,我们的心里更有信心了,即将到来的这场战斗,就像一幅图画一样,展示在我们的面前。我心里暗暗钦佩毛政委的高瞻远瞩,他不仅能够指挥我们的红军,连国民党反动军队好像也乖乖听他的摆布。我和喻连长一回到连里,战士们就围拢来了。
五班战士王金路拨开众人,走到我面前就问:“指导员,这回该让我们来收拾那些狗娘养的白军了吧?”喻连长使劲瞪了一眼,故意冷冷地说:“急什么?还怕没有仗打?”接着,他转过头去命令司号员,“马上吹集合号,在山脚下的草坪里集合!”队伍很快就集合好了。
战士们全副武装,精神抖擞地站在草坪里,大刀、梭镖和枪支,在太阳光的映照下闪闪发光。我按照毛政委讲话的内容,对大家讲了这次反“围剿”战斗的意义和取胜的条件。
在我讲话的时候,士兵委员会主任、二班长李才绣带领大家喊起口号来:“打垮国民党的猖狂进攻!”“保卫苏区,扩大胜利!”“活捉张辉瓒!”“打倒蒋介石!”有力的口号声,像一股股从高山上泻下来的洪水,奔腾咆哮,势不可挡。看到战士们的情绪这样高昂,我的心情也很激动。
回想不久以前,有些战士因为不了解领导意图,对战略退却有些抵触情绪,个别的甚至还发牢骚说怪话。可你看吧,他们一旦知道退却的奥妙之后,高兴得一个个像小老虎似的!我刚讲完话,就见毛政委和另外几个首长从田埂上走了过来。
我们三十一团团长徐彦刚同志远远就喊道:“喻连长,毛政委要同你们连的干部一起上山去看看地形。”
我们顺着狭窄的山路登上了巍峨的九层岭。毛政委步履矫健,一直走在最前面。走到山顶上,我们已经在大口大口地喘气了,毛政委却好像没有那么回事。他看见顶上有一块大岩石,就连忙拨开茅草,登上去,用望远镜观察周围的地形。我们也随着跟了上去。毛政委看了一会儿地形,又把望远镜递给站在旁边的首长。
他一边给他们指点,一边和他们议论。我站在山顶上观看周围的地形,心里也暗暗高兴:九层岭逶迤向东延伸,山上长满各种树木杂草,对面也是连绵不断的山峰,与九层岭连接,就像一堵高大的围墙。
围墙里面,是一片平坦的田陇,约有三十里长,半里宽。从山顶上看去,恰像一个长方形的盒子,田陇的东头就是龙岗;山下有一条狭窄的小路,是通龙岗的唯一一条路。从山上可以看出,这条小路到处都是坑坑洼洼,被挖得稀烂,这是地方党组织领导群众挖的。我们部队分布在这一带山上,居高临下,只要国民党反动军队钻进这个圈子里来,那真是罐子里捉乌龟,跑不了的。
北风不断地刮着,树林发出了尖厉的吼叫声。毛政委和其他几个首长在山头上转过来转过去,这里看看,那里瞧瞧,非常仔细,一直看了三四个钟头,才下山去。在下山的路上,毛政委又对徐团长说:“山上的树要砍掉一些,山顶上还要设些隐蔽部。
这样,便于监视敌人的行动,也便于出击。”徐团长点了点头,就对我说:“这个任务就交给你们四连吧,行动越快越好!”毛政委一走,喻连长和我就带着全连战士上山砍伐树木,修掩蔽部,干到深夜就把任务完成了。第二天,战士们都自动地在进行战斗前的准备。我到各班去看看,只见五班战士王金路赤着上身,拉开架势,左脚跨在凳子上,一边唱着“冲上前去,曙光在前,同志们奋斗……”,
一边在用劲磨刀。虽然这时正是十二月的天气,但他好像刚从蒸笼里出来的一样,热气腾腾,脸上背上满是汗水。
“嘿,磨得真起劲呀!”我在他身边蹲了下来,笑着说。他抬起头来看了我一眼,格格地笑着说:“我这把宝刀就要开荤了,还不磨快些?”“大刀只怕没有枪好使吧?”“那也不见得。”他说完,把刀口往裤腿上揩了几下,然后在院子里飞舞起来,只见一道道白光,划成一个个圆圈,使人眼花缭乱,站在旁边看热闹的人都大声喝彩。王金路舞完刀,抹了一把脸上的汗,朗声说:“枪是枪,刀是刀嘛,这趟就算缴了枪,这把刀也合不得扔下!”见到这情景,不仅使我想起一个简单而又深奥的道理。
这个贫农出身的王金路,几个月以前还是国民党反动军队里的一个士兵,当他被我们俘虏的时候,吓得浑身打颤,不住地哀求我们不要杀他。但到红军队伍以后,经过几个月的教育,就完全像是另外一个人了。同样一个人,变化多么大啊!这个变化的根本原因,是因为他懂得了为谁打仗。
十二月二十六日,张辉瓒的部队果然被我红十二军的一个团牵过来了。
他们就像蚂蚁搬家一样,向我们布下的圈子里移动。越往里走,路越窄越不平,走不多远就是一个坑,就得停下来填路,后面的辎重骡马一长串,被堵成疙瘩。他们就这样走走停停,直走到快天黑了,才走了十多里路,累得人困马乏,不得不在途中宿营。这一带的老百姓全上了山,粮食都坚壁起来了,他们找不到吃的,又累又饿,就放火烧老百姓的房子,我们在山上看到一处处的火光,知道这是敌人在作孽。半夜,团部来了命令,要我们三点钟开饭,准备进入战斗。
根据军部的布置,我们红四军二十八团打阻击,二十九团、三十二团和我们三十一团打包抄,和兄弟部队配合,把敌人彻底消灭在我们布置的这个圈子里。四点多钟,我们就向龙岗方向出发了。我连刚走到龙岗附近的山上,就听见前面传来了激烈的枪声,于是全连立刻投入了战斗。这时,埋伏在四面山上的红军也一齐开了火。
霎时间,枪声大作,喊声四起,山摇地动,烟雾冲天。被压在田陇里的敌人,还企图作垂死挣扎,他们以强大的火力作掩护,拼命向山顶上冲,妄想占领制高点,改变被动挨打的局面。但是,我们占据了有利地形,便于发挥火力,敌人的冲锋被我们一次一次地打退了。
打得正激烈的时候,徐团长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命令我们说:“为了使敌人来不及增援,毛政委说必须速战速决,彻底消灭敌人。现在就准备冲锋。”冲锋号响了,回声在山谷里飘荡。战士们好像猛虎出山,呐喊着向敌人扑去,二班长李才绣一边跑一边骂:“狗崽子,让你们啃了几块骨头,你们就神气了,这回请你们吃铁丸子吧!”王金路挥舞着银光闪闪的大刀,大声喊叫着,冲在最前面,吓得敌军失魂落魄,一批一批地跪在地上,举手投降;有少数顽抗的,就被我们收拾了。
我们消灭了田陇里的一股敌人,折回到小路上来,只听得有人大喊:“我们投降呀!把我们拖上来吧!”只听见喊声却看不见人,我们到处寻找,才发现路上被当地群众挖成的大坑里,也挤满了敌人。
战斗进行得很顺利,只用了几个钟头,张辉瓒的近万人,就被我们彻底消灭了。喻连长高兴地说:“这真是打死狗呀!”刚走到山口上,只见王金路手提大刀,笑眯眯地走过来,看见我们说:“连长,指导员,这回真要感谢运输大队长蒋介石,我们有刀又有枪了!”胜利的歌声在山谷里回荡,我们的队伍又继续前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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