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二十二日,在平江县东门外三阳街天岳书院草坪上开大会,一方面是纪念平江起义两周年,一方面誓师攻打长沙。大会原是准备在上午开的,因为人太多,光进会场就进了半天,所以到中午才正式开会。第三军团彭德怀军团长、滕代远政委,暴动委员会的赖汝樵、杨幼林等同志,都是大会的主席,各县苏维埃政府的同志也参加了大会。难怪人们说“人过千万,无边无际”,这天参加大会的队伍,从天岳书院门前直到鲁肃山下,方圆站了二里多地。人越多,士气越壮,到处在唱歌,到处呼口号,整个的平江城都沸腾起来了。参加大会的,无论是正式红军,还是游击队、担架队、运输队、慰劳队、少年先锋队,都扛着红旗,那会儿的旗帜很多,连有连旗、营有营旗、团有团旗,每个人手里还举着一个写着口号的小红旗。
会场里搭了一个大台子,这是给大家讲话用的,各单位的领导人都站在台子上面。彭老总(湘鄂赣区党政军民那时都这样爱戴地称呼彭德怀同志)往前台一站,轰动的人群立刻肃静下来。彭老总说:
“大家都嫌小仗打着不过瘾,都想打个大仗,这回就要打个大仗了!你们晓得我们要打哪里呀?”
彭老总的话音还未完全落下,下面就喊起来了。
“打长沙!”
“打到长沙去!活捉反革命头子何键!”
“打到长沙去!建立工农兵苏维埃政权!”
“打下长沙,攻取武汉!”
“扩大铁的红军一百万!”
人群里口号声雷动,红旗飘飘,像海洋里的浪潮一样。
彭老总向大家挥了挥手,继续说:
“要打大仗,要打胜仗,不在我们想不想打,要看我们会不会打,会不会找机会,现在湖南的敌人正和广西的军阀争地盘,主力多半到那方面去了,留在湖南的不过一半,但是比起我们来,他们的武器、人数,还是要强几倍,我们还是不能轻敌,轻敌者必败。”讲到这里,彭老总向四外看了看,像是场内的人都被他看到了似的,又说:“国民党是帝国主义的走狗,是屠杀工人的刽子手,不消灭他们,工农就无法安居乐业,我们要坚决把这些反动派消灭掉!我们是正义的军队,是为人民解除痛苦而战的军队,人们拥护我们,我们一定会胜利。”
这天晚上点名的时候,中队长彭希凡建议我去请求让我们大队担任攻打长沙的前卫。
彭希凡是个很好的同志,打仗勇敢,上刀山也不怕,而且他有一股子虎劲,一打起仗来,就往敌人群里冲,不顾左,也不顾右。我说:
“打前卫我倒是有胆量,上级也会信任我们,就是要看我们大家有没有胆量,有没有信心!”
“我们有胆量,有信心!”大家异口同声地说。
“好吧,那我们就去做准备吧!”
点名以后,同志们便擦枪的擦枪,磨刀的磨刀,做着冲锋陷阵的准备。那时候,部队里带的东西很少,除了枪支子弹以外,无论干部或战士,都是一身衣裳,一袋子干粮。我们队还比较好一点,每人有一套斜纹布灰军装,臂上有个红臂章,脚上穿的一双草鞋,腰里也还插着两双。这种草鞋是用布条和麻绳做成的,前面还用红毛线织了一个大红球,穿到脚上,又舒服,又好看,因为它好看,有了布鞋我们都不愿意穿。
第二天,我们八军还在平江城内照了一个全体相。各中队、小队也都开了会,党员也开了会,都作出了一定要打下长沙的保证。
军团的计划,本来还准备在平江休息几天,到纪念“八一”南昌起义三周年的那天,再出发攻取长沙,在长沙过“八一”。可是敌人等不及了,何键派十五师师长危宿钟带着四个多旅的兵力,分两路纵队向平江来了。
二十四日那天,一清早我们全军就上山了。第五军在左翼,第八军在正面和右翼,给敌人摆好了一个口袋阵。队伍在山上布置好了,可是等了整整一天,还不见敌人的影子。侦察员报告,说敌人在晋坑一带停住了。彭老总也不愿意等了,他说:“敌人还在摆资格,不肯往前走,那么我们就迎上去吧!”于是二十五日,我们便离开了平江城,顺着通往长沙的大路向晋坑前进。八军在正面,五军在左翼,后面紧跟着近二十万的农民赤卫队。大队人马摆了二十来里长,前面已到了圣褂尖,后面的还没有离开平江城。
那天,我们大队真的担任了前卫。干部战士对于担任前卫都感到非常光荣,对于完成任务的信心也很足。我们一上圣拼尖,就发现三角塘和晋坑一带的山上都有敌人。这时我便命令二中队占领前面的一个小山包,其余几个队在圣褂尖展开,同时派人把情况报告给纵队长。
二中队队长彭希凡又犯了毛病,他带领着一个中队,一下子就冲到敌人的阵地上去了,与敌人“乒乒乓乓”地干了起来。小部队远离本队,单刀直入是非常危险的,当时气得我直咬牙,骂道:“不听指挥,今天要是把这个中队给损失了,非处分他不可!”还好,乒乓了几下子,他就退回到指定的山头上。损失还不大,只伤了十余人。这时,我接到了总部猛攻敌人的命令。
前面一打响,后面的部队就很快地占领了圣褂尖、屋瓦尖和锅棚尖一带的山峰,五军主力向殷家洞前进,从左后方包抄敌人。队伍刚布置好,一声冲锋号响,红旗一招,数千个人便一齐从山林中冲下。这时,机关枪像炒豆一样,激烈地向敌人射击,那真是炮火连天,杀声震地。我们的人都像小老虎一样,又占着优越的地势,敌人招架不住,马上向晋坑和三角塘的后山跑。国民党军队在前面没命地跑,红军便紧跟着屁股追,山里的树林又深又密,许多敌人的帽子给树枝剐掉了都顾不得拾,有的还嫌枪碍事,扔掉枪空着手跑。
尽管敌人跑得快,但还是跑不过红军,因此,被打死和打伤的很多。我抓着一个白军,他一见我,双膝跪下,求我饶命。我问他:“枪呢?”
他赶忙从草地里取出一支枪,双手捧上说:“在这里,在这里。”同时还掏出五元钱来。
“红军要枪不要钱,你把钱收起来。”我接过了他的枪,又问他:
“你为什么要替有钱人来打仗?”
“我也是穷人,是国民党抓来的。”
“红军不杀俘虏,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
“给你三块钱,回家去好好地安家,今后要认清革命道路,不要替军阀和土豪劣绅卖命了。”他说:“至死我也忘不了红军的恩情。”
老乡们见红军追杀敌人,直鼓掌喊好,又是给我们送茶,又是送饭,跷着大拇指说:“同志们真英勇啊!”
黄克诚同志那时是五军某团的党代表,他是个近视眼,戴着一副度数很深的眼镜,在树林与敌人战斗时,被树枝把眼镜剐掉了,他没有眼镜便走不得路,看不清哪个是红军,哪个是白军,这样他便只好把枪顶上子弹隐蔽在树林里面静听,听着红军过来就跟上,听着白军过来就开枪。后来碰到了个老乡,便把那个老乡叫到跟前,叫他替他看着,哪些是戴红袖章的,哪些是带白袖章的,我们冲过去的时候,老乡告诉他说:“戴红袖章的来了。”这样他才跟上队伍,黄克诚同志后来给我们讲起在三角塘把眼镜弄掉的事,还好笑哩。
在晋坑、三角塘一带打了两个多钟头,待红五军的包抄部队一到,敌人见势头不好,便拼命地逃跑,我们即紧跟在敌人的屁股后面追。有的战士边追边喊:“白军弟兄们,不要跑,缴枪吧!缴枪不杀!现在往哪里跑哇?跑到长沙去也还得把枪交给我们,现在缴枪还有三块钱呢!”有些国民党士兵听了,便真的缴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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