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守卫赤石的只有为数不多的赤卫队,武器也差,虽然英勇地抵抗了一天,但最终因力量悬殊不得不撤出战斗。
敌人占领了赤石就大肆烧杀掠夺,很多来不及躲开的群众死在了敌人的刺刀下,本来充满着节日气氛的赤石霎时变成了人间地狱。
我们望着被烈火吞噬了的房屋,听着屠杀乡亲的枪声,心如刀绞,仇恨的怒火在胸膛里燃烧起来。我们决心要保卫用鲜血换来的政权,要把敌人消灭在赤石。为此,中共东江特委协调留在该地区的红四师一个连队,会同赤卫队六百多人,神不知鬼不觉地从四面八方赶来,将赤石围了个水泄不通。
大年初二的晚上,我们一小部分人去执行迷惑和疲劳敌人的任务,冒着寒风,悄悄地爬上赤石北面的公子帽山,登高往下一望,圩内灯火通明,闹闹嚷嚷,敌人在欢庆胜利呢!我们按照计划,朝圩子“叭,叭,叭”打了一排子枪。枪声伴着山音显得非常清脆。顿时,圩内灯火熄灭,嘈杂的声音也沉寂下来了。既然敌人已经注意我们了,我们就高举着刚点起的火把,向赤石移动,伪装进攻的模样。敌人以为红军上来了,马上投入战斗。密集的子弹向我们飞来,还有一股敌人向山上蠢动,想找我们决战。当时,我们熄灭火把,悄悄地沿小路撤回驻地。那晚上,公子帽山非常热闹,枪声和“出来,土农民,我看见你啦”的喊叫声彻夜不断。我们听了几乎把牙笑掉,心想:“你们喊吧,我们睡舒服觉去了。”
黎明,公子帽山才像以往那样平静下来。弄得精疲力竭而又连个红军影子都没看到的敌人灰溜溜地缩了回去。
就这样,我们连续搞了几个晚上。开始,敌人还出来追一追,后来,他们也不在意了,任凭我们在山上怎么打枪,怎么叫喊,圩内灯光还是亮着,他们还是在过年。
敌人已失去了警惕,下一步就好办了。
初五的夜晚漆黑而沉寂,明亮的三星在空中闪烁着,一切都是这样安静,谁能想到不久这里会有一场激烈的战斗呢?
就在那天晚上,红四师留下的这个连队悄悄地走进我的家门。他们一共有一百九十多人,带队的是一个四川口音、高大个子的连长和一位姓陈的党代表。一进门,战士们就在院里、厨房里或随便什么地方坐下来休息,不吸烟,不吵闹。
我把带队的同志们请到屋里。党代表非常和蔼可亲,一见面就像老朋友似的拉着我的手谈家常。最后他问我:“小伙子,快打仗了,你给我们当向导,怎么样?怕吗?”说实在的,敌我双方共两三千人的大战斗我还没有参加过,想起来是有些怕,可是我是赤卫队员,怎样能把“怕”字说出口呢?我红着脸苦笑一下,低头不语。他眨眨眼睛一下看穿我的心思,但没有丝毫责难的意思,依然笑着说:“我们都是闹革命的,应该勇敢顽强,再说子弹也没长眼睛,哪能一下子就打上你呢,放心吧,跟着我和连长,保管没错。”话虽然不多,但他那轻松的口吻却已减去我几分恐惧。我鼓起勇气说:“不要紧,你们要到哪儿,我就带到哪儿。”
我愿做向导的消息,很快就被全连战士知道了。他们把我围住,拉着我的手,用各种方言和我谈话。我虽不懂他们的话,然而看他们那兴高采烈的样子,可以知道他们是在说“有本地人带路,就什么顾虑也没有了。”这种高昂的战斗情绪使我很感动,不禁扪心自问:“人家天南海北来到这里替我们打反动派,劲头那样高,可我这个本地人倒有点怕,真不应该!”这么一想,仅剩的那点害怕心情也烟消云散了。
下半夜,我领着部队顺着崎岖的山路爬上赤石圩背后的公子帽山。连长和党代表趴在一棵大松树下观察圩内的动静,战士们趴在他们后面作着战斗准备。夜里的寒风砭人肌骨,松涛低沉地吼叫,像是在抱怨寒风的无情。我忍着寒冷,抑制着内心的焦躁等待黎明。
晨曦赶走了黑暗,赤石的轮廓清晰地呈现在我们面前。那里除了一只“虎口余生”的公鸡在啼鸣外,几乎听不到任何响动。不用说,敌人正在酣睡。
忽然,山右侧的赤卫队发起佯攻,要把敌人引入山坳内,让红军聚而歼之。瞬间,口号和枪声连成一片,打破了黎明的沉静。
开始,敌人谨小慎微,只派出一小部分人仓皇应战。打了一阵之后,他们可能认为又是些土农民,没什么了不起的,于是倾巢而出,企图一下子吃掉这些“顽民”。赤卫队见敌人已经上套,就转头向我们这个方向撤来。
像搬家蚂蚁一样的大批敌人拥进狭小的山沟,渐渐走进红军连的火力网。我高兴得几乎叫起来,多好的机会,这回要打个痛快的!可是红军战士不动声色,沉着地趴在地上,屏着呼吸,两眼直盯着敌人的动作。我不禁为自己刚才那种急躁心情脸红。到底是红军,比我这个赤卫队员可强多了。
敌人的先头部队趾高气扬地从我们面前过去。在指挥位置上的那个家伙可能就是蔡腾辉吧。他那指手画脚、飞扬跋扈的劲头真把我气坏了。我心里想:好小子,还神气呢,等会儿有你瞧的。连长好像理解我的心情似的,一挥红旗喊了声:“给我打!”顷刻间子弹射出去了。这时,埋伏在四周的赤卫队也投入战斗,像山洪一样漫山遍野翻下去。有组织的苏区人民站在山头上敲着锣鼓,吹着海螺,摇着红旗,呐喊助威。“冲呀!”“杀呀!”“活捉蔡腾辉呀!”震耳欲聋的口号夹杂着爆豆似的枪声在山谷中震荡,引起了强烈的回响。这种浩大的声势真像有千军万马埋伏在山里。
敌人万没想到我们这一招,顿时慌乱了,四面乱闯,穷于应付。不过,蔡腾辉到底是个老奸巨滑的家伙,稍后他就镇定下来,集中一百多人向红军阵地猛攻,企图夺下制高点,杀出一条退路。可是,当他们爬到离我们有一百米时,连长把红旗一摆,全连的战士各对着早已选好的目标就是一阵猛射。
敌人第二次纠集二百多人又向山上扑来,但又像上次一样,被打得夹着尾巴滚回去了。
两次进攻失败,蔡腾辉恼羞成怒了。他调动了张发奎派来的迫击炮兵,又组织精锐部队四百多人,发起了又一次冲锋。
这次攻击空前激烈。炮弹连续在我们的阵地爆炸,几乎把我的五脏六腑震翻了个。弹片和稠密的子弹像蝗虫似的在耳旁“嗖嗖”乱飞。可是红军战士个个是那样勇敢!他们被炮弹掀起来的土埋上了,翻个身,从土里钻出来,擦擦眼睛又继续打;有的负伤了,但拒绝包扎,继续坚持战斗。山都打红了,空气都打热了,虽然是冬天,我还是出了一身大汗。但红军似乎一点也不在乎。
敌人已经被我们打死很多,但攻势并没减弱,相反地越来越凶狠了,看来他们是豁出去了。我们也有些同志牺牲,连长跪在松树下面看着伤亡的同志,咬着牙齿,眼睛里闪耀着仇恨的怒火,用嘶哑的声音喊:“打呀,同志们!”又是一排子弹射出去,又是一群敌人倒下。可是敌人还像潮水似的往上涌,前一排倒下后,后一排又跟上来,双方打得尘土飞扬。这时,连长不幸牺牲了。党代表过来拿过连长手中的红旗,继续指挥战斗,但不久他也负了重伤。敌人又冲到离我们三四十米的地方了,党代表忍痛扶着松树站起来,高举着手雷大喊一声:“同志们冲呀,把敌人压下去!”说完扔出手雷,身子顺着树干无力地倒下去。副连长跃身而起,喊着“为连长、党代表报仇”,又带着同志们冲下山去。我看看身旁倒着的连长和党代表,不由怒火冲腾,拾起一支枪,也跟着红军冲下去。
几乎是同时,各山上的赤卫队、工农革命军也打着单响枪,举着大刀,轰着土炮,发起了反冲锋。助威群众的锣鼓这时敲打得更响了,震得山地颤抖。经过如此猛烈反击,敌人站不住脚跟,落荒而逃,我们乘胜追击。
说来也巧,这时天公上来助战。乌云四起,天昏地暗,在冬季很少出现的沉雷也在头顶滚动起来。一阵惊人的闪电后,就是一阵狂风暴雨。顿时,山野水气,大地上的一切都模糊了。敌人已分不清东南西北,真像陷入八卦阵一样走投无路,到处碰壁。
我和几个红军战士追到赤石旁边的树林中。那里有几个被雨淋成落汤鸡的敌人炮兵,围着两门迫击炮正在发射。天知道在这种情况下他们在打谁?多谢那阵雨的掩护,我们摸到跟前,敌人还没有发觉。一个红军战士蹿上去抱住一个炮手,摔起跤来。另一个战士用刺刀刺死几个。剩下的慑于我军威力,投降的投降,逃命的逃命,没有一个敢抵抗的。
经我们这阵冲杀,两千余敌人死的死、伤的伤、逃的逃。蔡腾辉带着一些残兵败将,向西溃退。后来我听说,他们逃到滩子河渡河时,遭到工农革命军第二中队的阻击,有不少掉在河里淹死了。侥幸没有淹死的蔡腾辉和一些随从从河里爬出来,没命地向惠阳方向跑。跑着跑着,这位堂堂的会剿赤石先遣队总指挥竟感到裤子是个累赘,光着屁股跑起来。跑出离赤石七八里路时,他想坐下来休息,谁知这里又跃出了预先埋伏着的工农革命军。人群里有认识蔡匪的,高兴地喊:“光腚的是蔡腾辉,打光腚的!”目标鲜明,单响枪都瞄准光腚的齐放。蔡腾辉应声而倒,可惜没有打死,被随从救出逃走了。
战斗胜利结束了。我们缴获了五百多支枪、两门迫击炮和十余担弹药。这是东江革命史上空前的大胜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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