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天,指导员问我:“良友,你父亲在家做什么事?”我说:“是乡苏维埃土地委员。”指导员那慈爱的大脸堆满亲热的笑容说:“你家只有你这个独子,你出来了,父母亲一定会很想你,可以写封信回家,就说我们住在此地一时不走,叫你父亲来看看你,好让老人家放心。”我说:“我在家没有念过书,现在虽能认识三百多个字,还不会写信呢。”指导员热情地拍了我一下说:“来,我给你写吧。”
指导员坐在桌边,把笔、纸准备好,就问我:“你想说些什么事?”我想了一下说:“当红军很好,指导员、连长大家都待我很好。别的我也不知道说什么,随指导员写吧。”指导员笑了笑,就开始写了。我看指导员字写的也不太好,实际上他也没有读过书,这点文化还是在军队里学的。指导员费劲儿地把信写好了,念了一遍给我听,我听到有:“大人在家一定会想我,我也很想二位大人,请父亲来看看吧……”
这话一下说到我心里了,一时忍不住眼圈发热,就滴下泪来。我赶忙擦干眼泪又笑起来了。我想:指导员真像老妈妈一样亲,我的心思他一下就摸透了。
一天早饭后,我们正在操场练习刺杀,指导员也同我们在一起训练,突然听到稻场边的哨兵和一个背着个白包袱的老百姓说话,大家不由得朝那里看去。这位老百姓和哨兵说完话步入操场,我一看,哎呀,是我的父亲来了!我高兴得脱口喊出:“指导员,我父亲来了!”指导员扭头一看,也高兴地说:“那你快去接他吧!”我在队内哪敢随便离队呀!这时我父亲看连长独自一个人站在那里,就走到他跟前问:“同志,你们是二百一十九团一营二连吗?”连长说:“你要找谁呀?”“我是良友的父亲!”连长一听马上就喊道:“良友,快出来!你父亲来了!”指导员和我一同离开队,去见我父亲。
我身上背着枪,从我父亲手里接过白包袱说:“爹!这是王指导员。”我父亲点点头笑了。指导员忙开口说:“老人家何时接到寄去的信的呀?”我父亲说:“昨天过午接到的。”指导员欢喜地说:“信走得挺快,才两天半就到家了。”在去连部的路上,指导员挽着我父亲的手,父亲一路走一路说:“接到信,他娘欢喜得泪都快涌出来了!吃饭也忘了香味,睡觉也合不上眼,忙着准备,天不明我就动身了……”一
进连部门,指导员又搬凳子又倒水,问饥问渴。我父亲从怀里掏出一根竹竿做的旱烟袋和一根火纸捻子,又掏出黄烟盒子和洋火盒子,把烟袋锅装满黄烟,划洋火引着火纸捻子,双手递给指导员吸。指导员客客气气地说:“老人家吃吧!我不会。”我也不顾听他们说话,就进屋里把白包袱展开,看看带来些什么好吃的东西。展开一看:是我在家时穿的两套单衣,母亲洗得千干净净的;一双鞋子,一双袜子,还有一布袋白果。我一看到白果,心里觉得多稀罕呀!我们村西头那棵地主的大白果树,立刻闪现在我的眼前。这棵白果树,被风一吹东摇西摆,白果“扑棱扑棱”地往下掉,可地主不让我们家孩子捡。我在家里的时候,每逢秋末,常常迎着秋风,在天明以前或是傍晚,悄悄地到树下去捡,捡来家好好保存着。冬天我就围着火盆烧白果吃。后来,有了苏维埃政权,地主的地被分了,白果树也归了劳动人民……我抱着这袋子白果高高兴兴地走到父亲面前说:“哪来这些白果呀?”父亲笑眯眯地说:“嗯!这一升多白果是你娘没舍得吃留下来的,这次我来看你,你娘就连夜赶缝了个袋子,装好让我带来,说你在家就爱吃烧白果,带来给你烧着吃的。”我不由得“哎呀”一声,对父亲说:“一天到晚出操、上课,还要读这个……”
我说着摘下帽子,从帽子里拿出青年团员等各种“须知”,一本一本地放在桌子上说:“还要读这个‘须知’,那个‘须知’,哪有时间烧白果吃呀?”父亲忙伸手拿起看。先拿起本《红军须知》,看了几眼放下,又拿起另一本,他一看到“共产主义青年团员”这几个字,面上立刻露出笑容,充满喜悦的眼睛瞅了我一下说:“既然有这个须知,那一定是青年团员了!”我“嗯”地答应了一声,又说:“光读‘须知’还不算,还要打野外,来家还要擦枪……”父亲打断我的话说:“这就是进步嘛!”“还有呢!”我看父亲很高兴,恨不得把每天的工作和生活情况都说出来给他听:“我们每天除了学习、练兵,一天还要吃三顿饭,还要睡觉,真是忙得不得了!哪还顾上烧白果吃呀!”指导员听了哈哈大笑起来,打趣地说:“你还忘记了一件事情呢!”我连忙问:“还有什么事呀?”指导员望了我父亲一眼,笑着说:“还有小便呢。”我没弄明白指导员说的都是什么意思,又认真地说:“是呀,不光要小便,还要大便呢!所以实在没有闲工夫烧白果吃了。”指导员笑得越发厉害了,把我拉到他跟前,疼爱地摸摸我的头,对父亲说:“良友学习很用功,进步很快!”
我父亲喜得闭不上嘴说:“孩子小,不懂事,全靠指导员多教导多照看着呀!”这时部队收操了,连长、连副都回来了。我听指导员小声问连长:“你那有没有洋烟?”连长说:“我还有一包。”接着叫我,“良友,去把我那包洋烟拿来。”我立即把纸烟和火柴拿来了。把烟递给连长,连长就打开烟盒,先抽出一支给父亲,又抽出一支给连副,又抽出一支放在自己嘴上。我就划着火柴给连长引火,连长忙推开我的手说:“给你父亲先引。”我转过身先给父亲把烟引着,又给连副引着,这时火已烧到我的手了,我丢掉火柴头,重新取根火柴给连长引火,连长伸出手说:“洋火给我。”他引着烟后,把剩下的纸烟递给我说:“把这洋烟给你父亲吸。”我嘛,只知道服从命令,连长叫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就把烟递给父亲,父亲说:“这洋烟来得不易,还是留着给连长吸吧,我吸这旱烟就很好。”
天已不早了。指导员叫另一个通信员把事务长给找了来,指导员问:“事务长,还有些什么菜?”事务长说:“前天打粮弄来的菜还留下一点,鸡、鱼、肉没舍得吃,作招待家属和病员吃的。还有……”指导员打断话忙说:“那好,今天中午饭请炊事员多准备几个人的饭。良友父亲才来到,还有三班的小黄他父亲说明天要回家,就请他也来一起吃吧。”事务长又问:“是在连部吃吗?”指导员说:“恩,请到连部来吃吧。”事务长又问:“首长陪他们?”指导员点点头说:“也请良友和小黄一起来。”
饭菜都好了,连副领了小黄父子来到连部。连长看事务长和一位炊事员又端了四盆荤菜来放在桌子上,忙叫住事务长:“你也在这陪客吧。一桌八人正好。”连长拉着我父亲,指导员拉着小黄父亲说:“你们二位老人家坐上面,我们就两边坐,下边叫良友、小黄坐。”二位老人拉扯了一阵,这才坐下吃饭。连首长和事务长光吃点素菜,把鸡肉、鱼肉不断地往二老碗里拣,也不住声地叫我们两个小鬼吃。老人们看着这温暖的革命家庭,脸上一直都在笑。三天以后,父亲要回家了,临走时,连首长、排长、事务长都来送我父亲。我父亲一再说:“不送了。”他们还是不止步,一直送出二里多路。他们站在路旁,看我父亲走了很远才回队。在回来的路上,父亲嘱咐我的话,老是在我耳边响:“孩子,好好干吧!我把你送上正道了。革命队伍就是咱的家!你一定要积极求进步,一心干革命,啥也别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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