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田、敖城地区系吉安县西部偏僻山区,与安福、永新、泰和三县交界,属于几不管的三角地带,是党组织活动较为频繁的地区。特别是官田,四周群山环绕,中间为小平原,村落棋布,盛产粮食,远离县城上百里,与外界交通极不方便。当地地主恶霸剥削压榨农民虽厉害,但县城官方武装之足迹却很少深入到那里。尤其官田西面的梅花、水源等大山,官兵更不敢进去。当时党组织就利用这个有利条件,背靠大山,面向平原,积极活动,发展革命势力。加上这里外出做生意的人较多,凡是县城和外地有什么革命风浪,他们都带点消息回来。经过长期工作,这里培养和积蓄了不少革命骨干,群众基础比较好,农民运动发展较快。
“四•九”暴动,就是在轰轰烈烈的农民运动基础上爆发的。一九二六年,北伐军攻下吉安城后,九月间,吉安县成立了农民协会筹备处。一九二七年二月,官田周围的举州、平田、林下等村,相继成立了农民协会。在官田地区革命形势的影响下,永阳、敖城地区也成立了农协组织。我们举卅f村成立农民协会时,王庭等人在村后的长山开了三四千人的群众大会,其他村庄的农民都赶来参加。农会斗争针芒所向,直指土豪劣绅,整个反动统治阶级的威风骤然大减,许多地主土豪在那段时间内都变得“老实”了。但是,蒋介石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后,地主和土豪劣绅重新抬头,反攻倒算,官田村豪绅勾结了反动军队,前来镇压农民革命,屠杀共产党员,摧残贫苦百姓。
由于党组织早在举州农民协会中,物色了一批骨干分子,组织了一个秘密农民协会。因此,在反革命逆流倒转的时候,革命骨干才较好地保存下来。其他村的农会组织,基本上也与举州村差不多。这批人后来成了“四•九”暴动的主要力量。
在整个革命形势处于低潮的时候,官田附近的党组织并未停止活动,仍以举州学校为掩护,秘密开展工作。举州村有一幢彭氏宗祠,分为前、中、后厅,原先在里面办私塾。一九二五年孙中山先生逝世时,全村曾在祠堂开过悼念大会。后来就在中厅办起新学校。官田周围几个村的学生都到这个学校念书。我以前没房子,住在祠堂旁屋,为了腾出房子办学,就搬到祠堂后面的伯父家里住。
一九二七年下半年开始,我见王庭、周冕、肖世梅、肖志铎、刘雄飞等人,以教书办学为掩护,经常进行革命活动。校长刘雄飞是南门村人,个子高大,性格爽朗,生活朴素,喜欢接近群众。我父亲很好客,刘经常到我家玩。王庭从一九二五年起就是这间学校的老师,家住江下村,离我家门口才两三百米,中间只隔一条两三米宽的小河沟,常和校长一起到我家串门。同他们一起来的还有其他学校老师肖世梅、肖志铎。他俩都是淡江村人,知识分子,听说曾在武汉读书,国共分裂后,才回家教书。周冕不是老师,但常来学校与老师们一起活动。以上这些都是二十多岁的共产党员,虽不暴露身份,但在周围村庄的群众心目中,享有很高威望。他们在我家里讲了不少革命道理,谈吐举止,令人敬佩。我家后面有家裁缝,名叫谢元生,常去外地做衣服,回来后,也老到我家里与老师们在一起。我哥哥彭嘉蒙也是党员,担任地下交通员,以当挑脚夫为掩护,去敖城、永阳、天河等地与其他组织接头联系,回家后给老师们汇报情况。
特别是冬天,他们常挤在我那间又黑又小的伙房里,烤火吃地瓜,谈话到深夜。听说当时王庭曾掩护过曾山同志在周围村庄工作了一段时间,并且来过学校活动。党组织除了以教学为掩护外,还利用村里两家铺子了解、收集情况。一家是村前拱桥边大路口的药材铺,来往湖南、吉安等地做生意的人,经此路时,都在这里停歇。铺主彭怡和与外地做买卖人接触谈论,听到什么风声,也三言两语地给老师们说一说。另一家是在张家祠堂内开的油盐酱醋铺子,主人叫彭慎德,除了卖货之外,还吸引各种人在里面打牌。打牌的人不赌钱,谁输了就买点豆腐干或猪肉给大家吃。这里是本村群众活动的场所,秘密农民协会也有些人常到那里看热闹,我虽不会打牌,时而也在旁边看。
这里人多嘴杂,消息五花八门,对革命态度各式各样,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回到家里,老师们旁敲侧击,问这问那。我经常把听到的情况告诉他们,其他秘密农协会员也是这样做。秘密农民协会是由以上几个党员领导的。被吸收进这个组织的都是穷苦农民、长工、独子,生活富裕或与地主关系密切的人都没有吸收进来。初时活动很少,随着形势发展,事情逐渐增多。
当时,国民党与几个军阀混战,一些散兵流落山区,时而出没活动,抢劫东西,搞得人心惶惶。地主土豪为了保其财产,到处收罗人马,购买枪支,建立地方民团,既对付散兵,又对付农民协会。有的地主还收罗散兵,作为看家狗。党组织看到地主土豪拼命搞武装,也针锋相对,要秘密农民协会建立武装,叫每个队员都准备好一件武器,大刀、梭镖、鸟铳都可以。同时派人打听哪里有散兵,就到那里缴获武器。当时,为了防盗防匪,不少富豪家庭开馆教练武术,其子弟常持刀枪出入,练武到深夜。农民协会便有所效仿,学习拳术,有时活动也带小刀,借以防身。这些,都是党组织领导群众,进行武装暴动的筹备工作。
经过长期的秘密准备,终于在农历四月初九举行了武装暴动,暴动的直接起因是抓散兵,夺取枪支。
四月初七下午,我先接到裁缝谢元生、后接到刘雄飞校长和谢宋生的口传通知,说秘密农民协会会员带武器和白毛巾(或白布条),于初八下午到彭氏宗祠集合,接到通知不去者将要杀头。但不说集合干什么。八日下午,谢元生又叫我到他家里,说不在祠堂集中,分头到村后长山的五里亭集合,也没有讲干什么事。傍晚,我跟谢元生几个人带梭镖上长山。按规定,我们将梭镖的尖刀和木把分开,把尖刀藏在身上,到了长山才插在木把上。当时在五里亭周围的树林里已聚集着许多人,有些是官田附近几个村的,有些是从敖城、永阳等地赶来的,有些听说是从延福乡来的。人们从那么远赶来,由此可见,这次行动是有组织有计划的。
我们举州村虽小,也有二十多人参加。到那里后,编了队,指定了负责人,每个连一百多人,然后静坐在一块,不准讲话和乱走动。当时领导人正在五里亭内开会,不知道要干什么大事。过了一会儿,四周站了岗哨,宣布戒严,只准进不准出,气氛很森严,人们心情有点紧张。接着,王庭、周冕、肖世梅、肖志铎、刘雄飞等人站在一块大土堆上宣布开会。听说曾山同志也在里面,但当时我不认识他。王庭宣布开会,他说:“今晚组织大家打国民党散兵,维持社会治安。有十个散兵带六条枪,从天云山下到谢村,大家要团结一致,勇敢战斗,消灭几个匪兵,夺取枪支,武装起来。”
大家一听说去打散兵,群情激奋,摩拳擦掌,非常激动。后来,肖世梅等人讲了话,并规定了行动口令和暗号,要大家把白毛巾或白布条扎在手臂上。同时,宣布了几条纪律:要求只能前进不准后退,谁要后退就不客气;前进中不准讲话出声,咳嗽时要用手捂住嘴;大刀要背好,梭镖不准拖在地下,鸟铳放在肩上不要平扛,以免走火伤了后人;冲锋时喊杀声要整齐,昕到枪声不准乱动,等等。而后,编了三个纵队,我们编在第一纵队,作为冲锋纵队,由谢元生当队长。到了半夜,大队伍在黑夜中鸦雀无声地向谢村开去。
走了十几里,到了黎明前我们就把谢村包围,占领了村口。大队伍分几路,齐声呐喊,向前冲锋。杀声震天动地,划破夜空,响彻山冈,惊醒散兵。不知他们躲藏在哪里,放了几排枪,便逃跑了。我们冲进谢村没有找到一个散兵,便继续向北面搜索。结果在下罗村前的田坑水沟里捉到四个,其他几个逃掉了。还缴获了四支步枪,搜出了一百多块银圆。战斗结束时,太阳已经出山。王庭等人当场向四个散兵做工作,把钱分给他们作路费,指了路线,释放他们回家。
枪已经到手,战斗已结束,集中着这么多人,下一步怎么办?领导人立即开会商量这个事。有的认为,现在地主土豪正想建立地方民团武装,可趁此机会,仍以打土匪维持治安之名,派少数人带枪,打进地方民团里当团丁,进行瓦解、控制工作,逐步扩充自己力量,待时机成熟,把整个武装拉过来。但也有的人主张,这次要旗帜鲜明,公开亮出武装暴动的大旗,打土豪分田地,反对剥削压迫和废除一切债务。
正当领导人开会议而未决时,所有的队伍都赶到了下罗村,吵吵嚷嚷,鸣枪欢呼胜利。有人带头打开了地主刘金山、刘文山的仓库,把谷子分给当地群众。村里人出来看热闹,地主刘玉山也鬼鬼祟祟跟着探视情况,并恶毒咒骂农民协会。当场激起人们的义愤,有人就振臂高呼:“打倒地主!”“打倒土豪劣绅!”吓得他转头就跑。一些人拿着大刀、梭镖去追赶,一直追到田垅,在怒气之下,用梭镖将他斩首。有些人当即放火烧了他的房子。这时,大家当即开庆祝大会,到了这时,事情已闹开了,领导人只好因势利导,在会上宣布武装暴动,提出武装夺取政权,打倒土豪劣绅。
暴动旗帜已经打出去,下一步该怎么办?曾山、王庭问大家:我们是集中起来上山打游击好呢?还是先分散回家?因为当时这么多人集中在一起,没有武器装备,没有生活保障,也没有很好准备,难于坚持下去。因此大部分人都主张分散回家。这样,领导人决定:除了领导人带四支枪及少数几个人上山外,大家都分头回家去,并且要求大家保密,如果村里有人问,就说不知道,回去后还要继续做好各种斗争准备,防止敌人报复。大家分散后,王庭、周冕、肖世梅、肖志铎、刘雄飞等人带了少数人和四支枪,上梅花、水源大山打游击去了。
“四•九”暴动,宣告了共产党在官田、敖城地区,公开领导农民举起革命旗帜,夺取反动武装,向统治阶级开战。这个革命行动,大长了农民的革命志气,一些乡村的农民协会重新挺起腰来,向土豪劣绅作斗争,使革命浪潮汹涌澎湃地向前发展。但另一方面,这次暴动大大惊动和震撼了当地的反动统治阶级。暴动后几天,官田村的地主派人打听暴动情况。住在我家后边的地主狗腿子也威胁说:你们躲得过我,躲不过靖卫团!周围村庄的地主土豪也互相串连,要搜钱买枪,成立地方民团。下罗村大恶霸刘玉山的弟弟见其兄被杀,便伙同敖城的土豪到吉安县请兵,镇压革命。
四月二十一日,吉安府靖卫团派了一个营兵力,和吉安县民团一百多人,一起来官田、敖城,捉拿共产党,镇压农民运动。但是,党员事先已有准备,作了隐蔽。反动军队抓不到党员和干部,不甘心回去,就在举州、官田大烧房屋。他们的镇压手段毒辣至极,不准参加集会,就连五六个人在一起也不准;不准群众探视亲友,实行三家五户连环保。被抓去的人灌辣椒水,坐老虎凳,悬吊毒打。王庭、肖世梅等人,后来在敖城也被惨杀。
在反革命的嚣张气焰之下,我们在村里待不下去了,就进梅花、水源、董芽一带打游击。一九二九年红军里应外合,将官田靖卫团消灭。不久,刘作述又带工农红军来到官田,我们又回到当地闹革命。后来我们吉安独立团编入红三军。从此,我离开了家乡,投身到中国人民的解放斗争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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