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支队伍里当兵的,大都是从各地抓来的穷苦老百姓。这次与我同时被抓的二十八个同乡中,数我年纪最小。抓来后,我们被关在一间十米见方的屋子里。白天给点剩饭吃,晚上只能背靠背地坐着打盹。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由于挨饿、受气、又想家,有的病了,有的死了,有的逃跑了。也有的没跑掉,被抓了回来,打得血肉模糊,那情景惨不忍睹。我因惦记着年老多病的父亲也想寻机逃走,可因年纪小,从未出过远门,搞不清家乡的方向,不知往哪边跑,所以一直没跑成。
起义上井冈
两个月后,被关在这间屋里的同乡,只剩下我和李春生两个人了。李春生比我大两岁,个子高,会做饭,被派去当了伙夫,我则被补到班里当了一名列兵。那时桂东的村镇上,到处写有“红军优待俘虏”、“红军是解放穷苦人的队伍”、“红军官兵平等,不打人不骂人”等宣传标语,很是打动人心。一些四川籍的官兵,听说红军的军长朱德是四川人,就更想去投靠红军。
一天晚上,大约九十点钟的时候,部队突然紧急集合,营长毕占云在队前说:“有情况,马上出发!”并宣布行军时不准说话,不准抽烟,不准打手电,发现情况不准乱打枪。虽然当时我不了解具体情况,但似乎也觉得这次行动不寻常。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部队在一个村庄停了下来。
第二天下午四五点钟左右,我正在村头放哨,发现远处有两个骑马的人,沿着小路向村子奔驰而来。快到村口时下了马,那骑白马的走在前面,是个三十开外的中年人,他身材魁梧,眉目清秀。骑红马的是个小伙子,马背上驮着一捆红布。我正想盘问,带班的副班长郭振高跑文我一下,指了指他的帽子。我一看,他的帽子上没有青天白日的刺章也没有,我立刻明白了,放他们过去了。后来才知道,前面那红四军的政治部主任陈毅,他是代表朱德和毛泽东前来接我们这支部队的。
这天下午,陈毅同毕占云营长谈了一个多小时,于黄昏时章着,队伍马上集合,毕营长向大家正式宣布:部队起义,参加红刍每人发了一条红布带子,系在脖子上,立即出发,向井冈山前进。部队进入井冈山区后,沿途经过的村庄,许多老百姓打着火把、灯笼赶来欢迎。我们知道部队已进入红色根据地了,心中十分高兴。
见到朱军长和毛委员
我们到达井冈山的茨坪村时,红四军集合在一个宽阔的广场上,召开了隆重的欢迎大会。主席台上摆着一张长方形的桌子,没有凳子,有的站着,有的蹲着。我们一进会场,就都伸长脖子往前看,心里谁是朱德、谁是毛泽东。大家正在琢磨着,大会开始了。一个穿着士兵服装的人走到桌子前,用目光扫视了一下部队。营长毕占云立即发出了的口令,全场顿时鸦雀无声。穿士兵服的人望着我们这支队伍,并笑了笑,用洪亮的四川口音说:“同志们,国民党不是天天在喊着打倒朱、毛吗?今天咱们先认识一下,我就是朱德,他就是毛泽东。”朱德向旁边的高个子一指,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都集中在毛委员身上。
毛委员穿着一件黑色对襟布夹袄,着一条土色粗布裤子,脚上穿一双布鞋,头上蓄着长长的乌发。虽然艰苦的战争环境和日夜操劳,使他的面容略显清瘦,但看上去精力却十分充沛。听到朱军长介绍,他站起来向我们挥挥手,对大家慈祥地笑笑,表示了对我们的欢迎和鼓励。
会上朱军长宣布,我们这支部队改编为中国工农红军第四军特务营(即警卫营),任命毕占云为营长,一位唐同志(名字已记不清了)为营党代表,陶云清为副营长。另外还宣读了各连连长和党代表的名单。
晚上,朱军长和毛委员又跟我们一起参加了欢迎晚会。晚会上演出的都是官兵们自编自演的节目,有唱家乡小调的,有说双簧快板的,内容都是讽刺白军无能或表扬红军战士英勇的。过去,从未看过这种节目,因此我们这些新兵看得津津有味。每个节目一完,大家就鼓掌叫好。毛委员和朱军长更兴奋,他们也高高地举起手来为表演者鼓掌。我看到毛委员、朱军长和士兵们这样亲近,深为自己能参加这样的队伍而高兴。
永生难忘的一课
我们特务营驻在军部西北角的一个大庙里。十二月初的一天上午,天空下着细雨,还夹着雪花,气候十分寒冷。
早饭后,大家正在学习和讨论当红军与当白军有哪些不同的问题。突然值星排长喊了一声:“毛委员给我们上课来啦!”大家一下都站了起来。正要整队,只见唐党代表陪着毛委员健步走进庙来。毛委员亲热地向我们摆摆手:“坐,大家随便坐吧。”
毛委员走到大庙中间的火堆旁,和我们一起坐下来。他环视了一下我们住的这座大庙,又摸一摸铺在地上的稻草,仔细地打量着大伙说:“快过年了,大家想些什么呀?”
毛委员的话使我们感到新鲜而又亲切。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没有说话。
毛委员伸手一面烤火,一面继续问道:“过年了,财主家大鱼大肉,你们家吃得饱吗?”毛委员的话顿时在我们每个人心里引起共鸣,大庙里更加安静了。
毛委员继续问:“天冷了,财主家穿着大长袍,外面还套上羊皮袄,你们家能穿上棉袄吗?”毛委员像和战士拉家常一样地说着。会场上渐渐活跃起来,大家开始轻轻议论。当毛委员问到最后一句时,有人立刻回答说:“我们家什么也没有。”
“为什么会这样呀?”毛委员接着又问道:“你们不是天天在种地吗?不是天天累得很吗?不是打了不少粮食吗?为什么没有吃的?粮食到哪里去啦?”
这几句问话,立即在我们这些穷苦出身的士兵心中,掀起一阵波澜。这可是从来没人提过和想过的问题,大家都默默地思考起来。
毛委员又接着说:“过年,财主家张灯结彩,欢天喜地。穷人呢?‘过年’却叫过‘年关’。不论是丰年还是灾年,不管你收多收少,到了‘年关’,老财就要派人上门逼租逼债了。穷人还不上,就得跑出去当‘皇上’。那个‘皇上’可不好当哎!”
这些话,句句说到我们心坎里,副班长用胳膊碰碰我说:“哎哟!毛委员恐怕到过我们家乡吧?他连我家的事都清楚咧!”我说:“是哎,好像我们家的事他也知道哩!”
我家在湖南平江的一个山村里,那里是山清水秀、土地肥沃的鱼米之乡。可是,我们家祖祖辈辈牛马一样地干活,却没有过过一天温饱的日子。我兄妹八个,因家穷养不活,卖掉了六个,只留下四姐和我两人。每逢过年,我们最怕的是地主逼债,如果他们发现锅内有点米饭,他们就硬说你赖账不还。所以,到了过年那天,凡是欠债的人家大都灶火不生。即使有点米,不是藏起来,就是偷偷地提早吃掉,免遭财主的刁难。我父亲呢,为了躲债,除夕这天流落在外,不敢回家……
当我听到毛委员的话,回忆起自己的家史,便止不住流下泪来。接着又听毛委员说:“穷人白天黑夜耕地、种田、挨饥受冻,地主老财抱着水烟袋什么也不干,他们却吃不完穿不完。这是为什么呀?”
有个同志轻轻叹了口气:“命穷啊!”这声音虽不大,但大庙里很静,人们都听到了,毛委员也听到了。
毛委员亲切地看着那个士兵,然后大声地向大家说:“老财家祖祖辈辈‘八字’都那么好?我们大家祖祖辈辈命都那么穷?什么门神、灶神、土地财神,我们都得罪啦?……”大家听到这里都吃吃地笑起来。毛委员伸手烤烤火,搓搓手,自己也笑了。
毛委员说话喜欢接二连三地提问题:“粮食是你们种的吗?”
当时我们好像忘了是在听课,许多士兵齐声答道:“是!”
他又问:“棉花是你们种的吗?”
我们答:“是!”这声音更大了。
毛委员随后说道:“对嘛,劳而不获,不劳而获,这就是剥削嘛!所以,我们才闹革命,打土豪分田地。有人说自己‘八字’不好。什么‘八字’不好?因为人家手里有枪杆子嘛!有的地方打了土豪分了田,穷苦人的命一下子就好起来啦?财主的‘八字’一下子就都不好啦?都不是。这是因为那地方穷苦人手里有了枪杆子嘛。穷苦人要翻身,要过好年,就必须拿起武器闹革命,打倒反动军阀!”
“打倒土豪劣绅!打倒国民党反动派!把斧头镰刀的红旗插遍全中国…..,’毛委员讲课,从老百姓过年谈起,突然话题一转,引出了深刻的政治内容和革命道理。我们都被毛委员的话深深打动了,感到面前有了希望,浑身增添了力量。
这是毛委员在井冈山给我们上的一堂阶级教育课,是做一个革命战士的基础课。几十年来,无论在炮火纷飞的战场,还是在和平建设时期,这堂课一直鼓舞着我为大多数人民的解放和幸福而努力奋斗!
这是我永生难忘的一课。《星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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