赖毅回忆参加红军的经过

Admin 发表于2016-03-15 11:32:42
一九二七年五月,湖南发生了“马日事变”,革命势力受到了严重摧毁,白色恐怖像无数条毒蛇一样,从省城伸向城镇、乡村,数不尽的革命志士和无辜农民被杀害。
阴云遮住了天日,热火朝天的农民运动遭到了镇压。开始,那些地主恶霸,三三两两的走到我家里来,装着一副笑脸,转弯抹角地说:“从前的事不提啦!你把庙里的菩萨打了,不光是我说你有罪,就是你们的农民协会会员也说有罪啊。得把庙宇、佛像修起来!”他们的用意很明显,既想叫我认错赔罪,又想借机逼迫我一家人。
去他娘的,我干了几年造纸工,没得过一天温饱,哪有钱给他们修庙塑神,就是有钱,也不上这个鬼当,叫我认错赔罪,没这个好事。每次都把他们挡过去了。后来,那些地主恶霸竟纠集了一批地痞流氓,手持鸟枪、梭镖随意抓人。没过几天,敌人也到我们村里来抓人,情况比以前更加严重了。一晚上,我刚睡下,还来不及灭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在我住的房前停下来了。“赖毅!快起来!”是远房族兄赖导平的声音,心里一惊,难道大祸真的临头了。“有什么不好的情况吗?”我隔着窗户听。导平哥急喘喘地说:“他们要来抓你,得赶紧走!越快越好!”事情来得这样突然,一时弄得我不知怎样才好。导平哥像是看透了我的心思,给我出了主意,他说:“上修水去!听说平江义勇大队,还有其他革命军队都已拉到修水了。”
送走导平哥之后,我像走进了恐怖阴森森的境地,心急促的跳着,不知怎么办才好。家乡是待不住了,非马上走不可。说走,倒容易,可是这个家怎么办?丢下老父和妻子,让谁去管,他们能不遭毒手?妻子像完全忘掉了我们就要别离的事,忙递给我一把雨伞,说:“赶快走吧……到了站脚的地方,给家捎个信来……”我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可是话到喉问说不出。
走出家门的时候,回过头来,才见她满脸泪水。来不及向老父亲告别,更来不及向乡亲们告别,便离开了生我养我的家乡。送别的只有年轻的妻子,伴随我奔走他乡的只是一身破旧单衣,一把雨伞,还有一枚藏在衣袋里不知有多少日子的铜圆。我妻子原来是个胆小怕事的人,后来在家乡和我一起闹革命,斗争锻炼了她,使她变成了一个坚强的人。谁知那次分别,竟成了永别。她在我离乡不久,就被敌人抓去,给她加上无数个莫须有的罪名,活活的打死在村前的庙堂里。身上仅有一枚铜钱,这几百里路怎样走法呢?这时,我猛然想起了住在前村的李向寅同志,他也是个造纸工人,在浏阳搞过工会工作。找他,也许有办法。正巧,他在家里也待不下去了,准备去修水投奔革命军队。见到我,他高兴得拉住我的手说:“走!我们一起走。路上的事全有我,别担心。”压在心头的一块石头,现在总算落下了地。
上路不久,又遇到同乡林侃存,他也是在本区搞了很久工会工作的,同样不能在家乡待下去了。三人结成一伙,匆匆离家,向修水急奔,我连双鞋子都没顾得穿,光着脚,遇山爬山,遇河膛水,久了,脚肿得老高,可是有什么办法呢?只好咬紧牙,忍着痛,随同李向寅、林侃存向前走,把一切希望都寄托在修水城。
几天之后,总算赶到了修水。修水城好景象,满街都是军人,穿着灰色军装,打着绑腿,军帽上仍缀着国民革命军青天白日的帽徽。有的背着枪支,有的扛运东西。人们兴奋地呼唤着,奔走着。街头巷尾的墙壁上,张贴着起义部队一“国民革命军江西省防军暂编第一师”的安民告示。布告上签署着师长余洒度、副师长余贲民的名字。“余贲民,不就是平江义勇大队的大队长吗?”我们三个人高兴得跳了起来,立即顺着布告上所指点的,找到了新兵招募处。
在新兵招募处,一位副官模样的人接待了我们,他简单地问了一下经历,然后带着征求意见的口吻说:“平江来了不少人啦,你们也到班里去吧。”到班里去当兵,我早有这个准备。我欣然同意了副官的分配。同来的李向寅和林侃存却另有打算,坐在一边不做声,脸上流露不满意的神气。停了一会儿,李向寅吞吞吐吐地说:“我们在家乡搞工会工作,还是个干部哩,怎么到军队里来,就让我们当兵。”“我也不到班里去。”林侃存补上了一句。李向寅和林侃存在家里和我一样穷,但并不像我那样无亲无靠,加上背井离乡,心里总有些不舍,本来还指望到军队时能当上个军官,不想到班里去当兵。李、林二人不愿去当兵,倒也难不住那位副官,他沉思了好一会儿,对他俩说:“好!再考虑吧!暂留在这里。”然后又转过头来对我说:“你现在就到班里去吧!”当天我就到班上了,没几天,师部成立特务队,我被当做工农骨干分子选人,并当了班长。
日后,我才知道这支部队的情况,原来,驻在修水的是第一团,它是以起义的原武汉政府警卫团、平江义勇大队为基础,又招募了一批新兵(都是大革命时期搞工农运动的基层骨干)编成的;还有未来修水的二团,它由安源煤矿工人纠察队和萍乡、醴陵的农民自卫军组成,三团是由浏阳义勇大队组成。这三个团都是党领导的部队,领导干部除武汉警卫团来的一部分黄埔学生外,其他多是省、县工农、学生运动的干部。只有住在湖南长寿街的第四团成分复杂,是刚刚受编的一支军阀部队的散兵游勇队伍,它的头目叫邱国轩。部队在修水休整了个把月。为了配合湖南秋收暴动,便西进攻打长沙,以邱国轩为前卫。师部和一团殿后,在中秋节前一天由修水出发。
初踏征途的队伍,像一条长龙蜿蜒在山冈上,前不见头后不见尾。红旗迎风招展,士兵们激昂的歌声回荡在山谷之间,这是一幅多么雄伟壮观的景象啊!我想着,现在总算有了自己的武装了。贫苦群众抬头、翻身又有了指望。中秋节这一天,师部和一团的后卫部队到达了平江境内的龙门厂,还来不及安排宿营,前面就响起了枪声。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刚出发就遇上了敌人?大家都疑惑不解地从路旁站起来向前面眺望。过了一会儿,只见一些先头部队的士兵,慌慌张张地从前面溃退下来,挡也挡不住。一边跑,一边喊:“邱国轩反水了!四团反水了!”他的部队不仅没有按命令西进,反而拉到长寿街以东的金坪,选了我们必经的隘路两侧山冈,埋伏下来,夹击过来的部队。
遭此突然变故,我们受到很大损失,那些平江籍的士兵,大部逃回家了。这只是行动的开始,就遭到这样严重的挫折。部队不得不转到甘合(平江山区)重新进行整顿。师部缩编成团部,特务队全部编到二连,原来的队长谭林当了排长,我仍当班长。部队的番号也正式改为“工农革命军第一军第一师第一团”,由原武汉警卫团团长卢德铭(共产党员)统率。一九二七年阴历八月十七日,我们这支部队在一个穷乡僻壤的山村一平江甘合,举起了第一面最鲜艳夺目的红旗。这面红旗,中间缀着一颗金黄色的五角星,星中间有镰刀和铁锤。每个人都气愤地扯下了青天白日的帽徽,把它扔在地上,然后在自己的头上系了一个红色飘带。从那一天起,才算正式当上了红军的战士。
部队在西进攻打长沙途中,金坪一仗之后,虽经整顿,但士气低落,生活艰苦,逃亡的现象一天天增多。打长沙的计划被迫中止,改道向江西铜鼓开进,准备奔浏阳一带,与三团会师。南方的九月天气,烈日当空,热气烤人,汗水湿透了衣服。士兵们拖着疲惫的身子,艰难的走着。那种心情不安、情绪不振的状况,真是说不出的难过。难道刚开头的革命武装就这样垮下去了吗?那些反动派就真的不能打倒了吗?那时多么需要有个人出来和大家讲讲这些问题啊!一天,我们从台儿庄出发了。
翻过三金坳到铜鼓的板桥镇,经浏阳的文家市,直向江西萍乡。在萍乡总算与三团会合了。三团也因在浏阳东北东门市遭敌攻击,受到损失,现在也只有三四百人。军服破烂,脸色焦黄,随营的病员天天增加,他们也在初上征途的时候,受到挫折。两团会合之后,由卢德铭同志带着继续向安源、卢溪方向行军。进入卢溪县境不久,忽然从右后方传来紧密的枪声。此刻,上面传下命令,停止前进,原地休息。到底是怎么回事,谁都摸不清。这时,只见卢德铭带着七八个人,急匆匆地赶了过来,和连长说:“你们二连在这里不要动,毛委员就在前面山坡的凉亭上,你们的任务是保护毛委员。”说着,他从别人手里接过望远镜,迈开大步走了。枪声越来越紧,显然是右路部队和敌人遭遇了。直等了两个多钟头,枪声稀疏下来,火线上也陆续有人下来。从他们那里得知:顺右路山谷行军的部队,遭到敌人朱培德一个特务营的伏击。
开始,我们迅速占领了一个山头,后来敌人集中火力拼命抢夺这个山头,双方像拉锯一样,前进又后退,后退又前进。总因敌人事先占了有利地形,兵力集中,把我们打败了。卢德铭团长也在指挥这次战斗中壮烈牺牲了。芦溪受敌伏击之后,部队又转向浏阳,出文家市。
天近傍晚,正准备宿营时,突然响起了集合号,大家又以为出了什么事情。部队集合在一块空地上。只见有个人陪伴着一位身材魁梧,留着长发,穿着一身黑色学生装的人来到队前。那人介绍说:“这位是中央派来的毛委员!”一听说是中央派来的,大家都探着身子争着看。毛委员满面笑容,不断和大家招手。我们欢迎毛委员讲话,他点了点头说:“同志们辛苦了!”部队肃静地立正站着。“你们在卢溪遭到敌人伏击受到一些损失,这没有什么,革命就不怕失败。失败是成功之母,只要我们能从失败里接受经验教训,就能成功!”接着他又说:“离这里没多远,在湖南、江西交界的地方,有个罗霄山脉。那个地方很好,我们部队要到那里去,到那里就可以住下来休整,就可以建立革命根据地了……”毛委员的话,使我们心里亮堂起来,给了我们以希望和鼓舞。部队在毛委员亲自率领下,向罗霄山脉进发了!
进军途中,有一天,我们二连的党代表何成匈(后逃跑开了小差)把我找去。问了家庭情况和个人经历,还问到对共产党的认识等等。一提到党,我等不及党代表问完,就脱口而说:“在家我是个共青团员,老早就想参加共产党;到部队后,团的组织生活也没有,也不知找谁汇报自己的思想……”我把来到部队之后的所有想法,一下都讲了,心情的激动是从来也没有的。“以后就好了。毛委员指示:要发展一批工农骨干入党。今后你要更好地工作,努力争取入党。”
党代表鼓动我说。没隔几天,党代表又找我谈话,还填了入党志愿书。一生中最光荣的时刻到来了。当我们进入湖南边上的水口之后,一天下午,党代表秘密地通知我,晚上跟他一路去开会。会议的地点,选在靠近水口街上的一个大祠堂里,当我和五班长李恒跟着连党代表上了楼,房间里已经来了十来个人,再仔细一看。啊!毛委员也来了,他正在那里和几个同志低声谈着……房间里只有几条长板凳,北墙边下,有一张四方案,桌上放着盏煤油灯,桌边上压着二张下垂的长方形红纸。借着煤油灯的光亮,可以看到一张红纸上面写着三个弯弯曲曲的、同我加入共产主义青年团时见过的、又不完全相同的外国字。另一张红纸上,“入党誓词”四个字写得特别大,另外还有六行小字。我有点明白了,马上要举行入党宣誓。
过了一会儿,人都到齐了,毛委员站在方桌旁边,向大家招呼说:“好吧!我们就开会。”大家面对毛委员站好,我们六个入党的同志站在最前面。开会了,先由各人党介绍人(都是各连党代表)分别介绍了各人的简历。
接着,毛委员走到我们面前,依次询问我们很多问题。那时,又紧张,又激动,没问到我时,我一直在想怎样回答毛委员的问话。毛委员走到我的面前。“你为什么要加入共产党?”“要翻身,要打倒土豪劣绅,要更坚决地革命!”毛委员连连点头,还说:“很好!很好!”也许毛委员已经知道,我们对那从来没见过的外国字很新奇,他作了解释:这是三个英文字,念西西皮(CCP)。就是代表中国共产党的意思。后来,他又详细地解释了入党誓词。开始宣誓了。
会场里一点声音也没有,只能感到自己急速的心跳声。随着毛委员举起的握着拳头的右手,我们也举起来。毛委员读一句:我们就跟着读一句:“牺牲个人,阶级觉悟,服从组织,严守秘密,永不叛党……”洪亮、庄严的声音,冲破了这间破旧的楼阁。宣誓结束了,会场里活跃起来,满屋的祝贺声。毛委员讲:“从现在起,你们都是光荣的共产党员了。今后要团结群众,多做宣传,多做群众工作。要严格组织生活,每星期开一次小组会……”他再三叮嘱的,要严守党的秘密,不要乱讲。这些话更为亲切,更为深刻。从古老的祠堂出来,夜已深了。毛委员的话,在耳边回响着,心情激动得使脸都发起烧来,全身充满着力量,拳头握得紧紧的。
在这支初创的工农革命武装里,我成为党的一员。那一刻,使我终生难忘。《星火燎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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