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在扶眉地区的部署,虽然兵力集中,又控制着交通线,攻守自如,退却方便;但没有战役预备队,且貌合神离的胡、马之间,空隙很大,易于被我军包围歼灭,这种态势,对我军迂回胡军侧后,就极为有利。我们第四军,就担任了直插敌后,扼住敌人西退的咽喉,协同兄弟部队歼敌于渭河以北、扶风以南的光荣任务。我们三十团是军的“尖刀”。师首长给我们团的任务是要在一夜之间,前进一百五十里,占领罗局镇,截断敌人向秦岭逃跑的退路。这关系着整个战役的成败,要想尽一切办法插进去!担子是够重的。
连日以来,师里派我们副团长李有益同志带侦察分队多次到敌后活动,根据他们了解的情况来看,只有走法门寺、清水营、社会堡、益店镇最为合适,插入的条件是具备的,能否圆满完成任务,就看我们准备充分不充分,动员工作做得深入不深入了。团党委开会研究,由张立志参谋长负责各项准备工作;李锡贵副政委抓政治动员。
这天,我和李副政委到三营七连,碰上他们正在开军人大会。我们坐下来用草帽扇凉,听着战士们的发言。一个彪形大汉站了起来,我一看是机枪手杜长林,他是一个出色的陕北老战士,庆功会上常常出现的人物。只听他大声吼道:“热?有多热?为了解放大西北,消灭胡宗南,咱火焰山也愿上!远?有多远?两万五千里,雪山草地,咱红军还不照样走过来!一夜一百五,有啥了不起?打仗就是那么回事,谁能咬牙撑住,谁就能战胜困难,消灭敌人。” 乍一听,活像跟人家吵架似的。好!当“尖刀”就得有这股子劲。我心里正赞扬杜长林,又听一个四川口音的战士说:“解放军硬是行哪,说啥是啥,说到做到。我这回子计划抓四个俘虏。”我插话问他:“你准备怎么个抓法?”他笑嘻嘻地回答:“喊话。胡宗南的兵硬是软得很哪,一喊话就过来。我就是老同志喊话把我‘欢迎’过来的。”一句话把大伙逗得哄堂大笑。七连连长王天才告诉我说:“这个四川战士名叫雷健,刚从康家河战斗解放过来。” 说话中露出十分得意的神色。李副政委对雷健说:“你这个办法很好,胡宗南的四川兵很多,你喊话保险起作用。”
我们又到了二营,一进四连驻的院子,见副连长丁兴发光着膀子在火毒的太阳下磨刺刀,一见我们就站了起来。我问:“丁兴发,准备得怎么样了?”他信心十足的说:“团长,万事俱备,单等命令。你看,这个玩意儿要会餐哩!”说罢,用手指在刺刀刃上摸了摸。我和副政委会心地笑了。
在返回团部的路上,我们兴冲冲地交谈着部队的情况,虽然仍是烈日当空,但心里觉得轻松多了。
十日,遵照上级指示,部队赶到乾县西南临平镇西北地区隐蔽集结,准备第二天开始行动。第二天下午,李副团长从敌后侦察回来了,沿路敌情没有什么变化,我们决定按原计划执行。下午四点半,部队睡足了觉,吃饱了饭,精神抖擞地出发了。
副团长带师侦察连和团侦察排头前开路,全团随后跟上,一出村,部队就撒腿小跑起来。路过法门寺,二营副教导员周凤详同志给我讲起《法门寺》的戏曲故事来,说到精彩的地方还轻声哼上几句秦腔。我对他说:“我们现在演一出新法门寺,不是来拈香,而是去给胡儿子送丧。”过了法门寺,天渐渐黑下来,队列里没有一个人抽烟、讲话、咳嗽,只有唰唰唰的脚步声。新月高高升起,阵阵轻风吹来,战士尽情地享受着凉风,不停地前进,速度越来越快。路上,有时也碰上一些零星的敌人,能甩掉的都甩脱了,能吃掉的都用秘密、隐蔽的方法消灭了;碰上敌人驻有重兵的村庄,我们就绕过去。这些都全仗着情况的准确和老乡们的帮助。沿路上找向导非常顺利,找到的老乡都说:“我们老盼着哩!早就知道你们快来了。咱带个路还成问题?”半夜两点多钟,带路的老乡说:“快到益店镇了,那里有敌人。”话音刚落,前面的部队也停下来了,李副团长从前面跑回来,他了解的情况和老乡报告的一模一样,益店镇有敌一个连的样子。我问老乡:“能从别处绕过去吗?”老乡说:“不行。附近左右的村子都驻得满满的。”益店镇是通往罗局镇的必经之路,绕又绕不过去,打着过罢,既暴露又误时间,怎么办呢?这时,前面的侦察分队恰好捉了敌人的一个游动哨,知道了敌人的口令。我和副团长商议了一下,想出了一个办法来,向后传了一道命令:“可以抽烟,可以讲话,把敌人迷惑一下,但要作好战斗准备。”
到了益店镇跟前,在月光下清楚地看到敌人的哨兵在堡墙上走来走去。他们发现了我们,大声喊:“站住!哪一部分?”机枪手杜长林故意把驮弹药的牲口打得嗷嗷叫,让四川籍的解放战士高声唱起四川的柳连柳小调:“九月里来九月九,柳哇柳连柳!小妹子烧香在奎星楼嘛,荷花柳的连的海棠花……”部队仍大摇大摆地往堡子跟前走。敌哨兵又喊道:“不站住就开枪啦!”李副团长骂道:“咋唬什么?吃饱了?”敌哨问:“口令?”我们前面的尖兵答道: “野——!”“回令?”“马——!”敌哨回答后,似乎放了心,又问道:“你们走得这么急,是不是有情况?”“问什么!拿钱不多管事不少!这一顶把他们顶哑了,再也不敢吭气。不一时,寨门开了,有几个敌人在张望,他们见走在城墙根的几个解放战士穿的是他们的衣服,这才放心回去关了寨门。部队过完,我撤了警戒部队,又往前赶路。
过了益店镇,部队恢复了原来的秩序,一股劲往前赶,跑着跑着,前面忽然停下来了,我上前一问,原来是下塬畔时跟副团长带的侦察分队失掉了联系,下到沟底再往前一望,南面出现了一条东西蜿蜒的白茫茫的长带,那就是渭河,离罗局镇不远了。我带着警卫员到前面去观察,忽听见塬上面有挖土的声音,像是敌人在上面做工事。从河边下来了三个敌人的游动哨,嘴里哼着淫腔浪调,朝我跟前走来,这时候已经躲不及了,我索性打火抽起烟来,他们问:“哪一部分?”我答:“王治岐的队伍。”王治岐是敌一一九军军长,这一下又把他们迷惑住了,他自言自语地说:“我说嘛,共产党长着翅膀也飞不到这里来。”说罢朝着做工事的方向走了。从做工事的声音和部位上看,这儿顶多有一个营的敌人,虽然离天明不长,但从方位上判断,离罗局镇已经不远,满可以趁敌做工事不注意,打它个措手不及。我回到前卫连跟前,把一、三连连长叫来,对一连连长说:“你带上部队顺沟沿向上打,要快,要猛。”又对三连连长说:“你带上部队从南面绕过去,从敌人的翼侧往上打,也要快,要猛。”
一连已经运动到敌人跟前,正在作工事的敌人才慌慌张张地从上面扔下一排手榴弹,落到沟底爆炸了。一连趁势向敌猛攻。一连才跟敌人交上手,三连也从南畔打上来了,两面一夹,敌人四散溃逃,抓住了二百多俘虏。敌人跑了一部分,跑到北面正好碰上副团长带的侦察部队,又被捉了一些。
和副团长会合后,我们很快地赶到了目的地——罗局镇,二、三营也在一营与敌人接火时绕道赶到了。据二营报告说:“罗局镇没有敌人,原来驻的敌人听到枪声后,向西北逃窜了。”我们命令二营由罗局镇向前延伸。二营刚出镇子不远,就发现敌十八兵团部、六十五军、三十八军像一窝蜂似的扑来。看那狼狈逃跑的样子,一定是兄弟部队包围上来了。二营营长伍孝发同志,不等命令就带上部队迎着敌人冲下沟去。这时师首长已经赶到,听了我们的报告后,立即命令二十八、二十九两个团从二营的南面打过去。迎头一棒,把敌人打回去了,粉碎了他们夺路向宝鸡车站逃跑的企图,我们团还捉了一千多个俘虏。我找了一个军官模样的俘虏一问,原来敌十八兵团司令兼六十五军军长李振,连我们集结的地点都没弄清楚,认为我们尚在二百几十里路以外,有三天的路程,沿路又是他们的部队,根本到不了罗局镇,所以在打响后,敌人大胆地向这里窜,不料正好碰了个硬钉子。
把敌人顶回去以后,我们立即抓紧时间构筑工事。这时,我们军的主力也赶到了,在罗局镇以南到眉县车站之间三十里宽的正面,筑下了一道铜墙铁壁。现在,能否全歼敌人,就看我们能否堵死这个口子。李副政委亲自到阵地上去鼓动大家:“我们要打得坚决,守得顽强,绝对不能放过一个敌人。”
敌人缩回去之后,重整旗鼓,两个军靠拢,在猛烈的炮火掩护下,向我军进行多梯队反复冲击。霎时间,炮弹像冰雹一样落在我军阵地上,秋庄稼被打得满天横飞,有的战士被埋在掩体里。等到敌人进到我阵地附近,轻机枪、步枪像雨点般地向敌扫去,手榴弹在敌群开花,敌人纷纷倒下。战士们从掩体里一跃而起,向敌冲去,七连机枪手杜长林端起机枪向敌人猛扫。连长王天才高喊着:“向杜长林学习1端着步枪冲上去。七连的勇士们,和他们连长一起冲入敌群,与敌肉搏,敌人又一次狼狈溃退了。
太阳越来越毒,土地干燥得像火燎过似的,连一丝风也没有,战士们只顾迎击敌人,全然不顾汗水直流,衣服湿透。小壶里的水早已喝完,水又送不上来,准备的人丹、八卦丹也用完了。虽然大家渴得嘴皮裂开血口,眼睛也熬红了,可是,没有一个人叫苦。同志们抱来些被炮弹打断了的高粱秆子,衔住解渴。战士们互相鼓舞着,坚守着阵地,到了中午,各营都打退了敌人十余次冲击,三营还组织了四五次反冲锋。我军阵地前,摆满了敌人的尸体,敌人始终未能越过一步。随着敌人一次次冲击被打退,我们也有相当大的伤亡。七连的伤亡更是严重,阵地只剩下二十来个人。我在电话上告诉王天才,准备要他们下去休整一下,他坚定地回答说:“团长,只要有一个人在,敌人就过不去,请首长放心。”而在后面休息的四连,早就憋不住了,丁兴发不断跑来要求去换七连,他问我:“到什么时候才用预备队呀? ”我说:“你不要急,准备好,今天一定有你们的仗打。”
十二点钟左右,在战斗的间隙里,孙超群副军长和师的首长也到阵地上来了。首长们的到来,给了我们部队以莫大的鼓舞。我向首长报告了战斗的经过,师政委左爱同志连连点头赞扬我们:“打得好!”报告情况后,首长们在附近找了个地方,研究情况去了。首长们刚刚离开,敌人又向我团阵地猛攻。不一会,七连的阵地上已经发现敌人,他们十几个人同敌人扭打在一起。杜长林搁下机枪,从烈士身上拾起一支步枪,拚开刺刀了,他左格右挡,前捅后刺,十来个敌人围住他,可是他毫无惧色,接连刺死三个敌人,最后终因寡不敌众,英勇地牺牲了。王天才高喊:“同志们,拚刺刀哇!人在阵地在!”战士们根本听不清连长的声音,只顾在敌人堆里反复冲杀。
看到七连的处境,我急忙叫二营快把四连带上来,团部的勤杂人员也组织起来投入战斗。敌人突破了七连的阵地,直向团指挥所扑来,距离不到二百米,这时忽听后面有人叫我:“老武,坚决顶住哇!”我回头一看,左爱政委带着师部的警卫员、通信员约十来个人,跑来参加战斗了。我急得高叫:“我的老天爷,什么时候了,你跑来干什么?”忽听旁边又有人在制止我:“别管那么多,赶快指挥部队!”我一看,刘懋功师长不知什么时候早已到了我跟前。
正在危急的时候,忽听一声呐喊,丁兴发带领四连像一阵风刮来,迎着敌人便打,他光着膀子连连向敌群扔手榴弹,四连的战士们一个个像出山的猛虎,直扑敌群。敌人疯狂的气焰开始下降。正在这时,刘师长拍了拍我的肩膀说:“老武,你看……”我顺他指的方向望去,看见兄弟部队约摸有一个团,已从我们的翼侧打上去了。那是十一师三十一团赶来支援我们的。一见援军来到,我团士气倍增,全团立即出击,与三十一团肩并肩地反击敌人,稀哩哗啦,一下子把敌人赶了回去。新解放战士雷健高声喊着:“弟兄们,放下武器!解放军硬是宽待俘虏哟!我就是在康家河解放过来的,不信你们看我的衣服还没有换哪!”一时间,到处喊:“缴枪不杀!”“宽待俘虏!”敌人纷纷缴械投降。
从三十一团上来以后,敌人虽然还组织了多次冲击,但除了丢下更多的尸体以外,别的一无所获。敌人突围西逃的梦想已经彻底破产,士气颓丧,只待全歼了。
下午三时,我军全线发起总攻。兄弟部队三军、六军和我一兵团、十八兵团的部队在一起,在渭河南北围歼敌人。我们团虽然有相当大的伤亡,但仍然组织了一百四十多个人,由副团长带领,跟随主力去歼灭敌人,不到天黑,就抓到了一千多个俘虏。
扶眉战役结束了,我军歼敌四个军四万三千余人,为解放大西北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我们团在这次战役中,荣获“能攻能守”英雄团的光荣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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